江南的梅雨季總是帶著股化不開的愁緒，牆上掛著之前的作品《蒼穹之筆》，藍色的星空覆蓋了整個畫面，一隻筆至蒼穹而下……

天命畫齋內，我正蘸著倫勃朗油畫顏料的畫筆在雨露麻畫布上揉開一團青灰。畫架上未完成的《百鬼夜行圖》中，無數半透明的怨靈在暴雨中浮沉，它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畫面中央那盞引魂燈。

\"喵——\"

橘寶肉乎乎的身子突然壓上畫架，調色盤上赭石色的顏料掃在它尾巴尖上。我趕緊抱住這個十二斤的橘色秤砣，指尖拂過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時，一縷黑氣從它耳尖飄散——這是有惡靈靠近的預警。

\"叮鈴——\"

簷角銅鈴無風自動。我望著畫室門口水漬蜿蜒成詭異的卦象，在青磚上拼出個\"兇\"字。狸糕悄無聲息地躍上博古架，翡翠色的豎瞳映出來客扭曲的面相。那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印堂纏繞著蛛網般的死氣，懷裡抱著尊鎏金佛像。

\"蘇大師，求您救救我兒子！\"男人噗通跪在滿地硃砂符咒上，佛頭滾落在地竟滲出暗紅血淚，\"他這半月總是半夜對著空氣笑，昨天…...昨天他在浴室鏡子上畫滿了眼睛…...\"

我捻起一撮畫案上的硃砂，在男人眉心點下守宮砂。血珠騰起青煙的剎那，看見他身後浮現出個渾身青紫的嬰靈，臍帶像毒蛇般勒住男人脖頸。橘寶突然發出低吼，它蓬鬆的尾巴掃過畫架，那幅未完成的夜行圖突然活了——百鬼發出淒厲尖嘯，將嬰靈拖入畫中血雨。

\"林先生，\"我撫摸著狸糕冰涼的鼻尖，\"令公子是不是在古董市場買過一對銀鐲？鐲內圈刻著生辰，戊寅年七月初七？\"

男人臉色煞白如紙，我腕間的六爻銅錢突然瘋狂轉動。畫室東南角的青銅朱雀燈倏然亮起，映出牆上師尊留下的讖語：怨童索命，血債血償。二十年前的子時三刻，有女嬰被活埋在南郊槐樹林。

狸糕的肉墊按在我手背，墨玉鈴鐺發出清響。我瞥見林先生西裝內袋露出半張泛黃的契約，乙方簽名處赫然是師尊三十年前用過的化名——原來這場孽債，早就被寫進命運的經緯。

\"明日戌時，帶著你兒子和那對銀鐲來畫齋。\"我咬破指尖在宣紙上畫出往生符，鮮血凝成的咒文泛著金光，\"記得準備三斤生糯米，還有..….\"橘寶突然跳上案頭打翻硯臺，墨汁在符紙上暈開凶煞的坎卦，\"…...一具槐木棺材。\"

子夜鐘聲響起時，我站在畫架前調配孔雀石研磨的青碧色。橘寶蜷在師尊留下的紫檀筆筒裡打盹，它尾巴上的顏料不知何時凝成北斗七星圖案。狸糕忽然豎起耳朵，鋒利的爪子勾住我旗袍下襬——畫室地磚的八卦陣正在逆時針旋轉。

百鬼圖的暴雨中浮現出師尊的身影，她月白色的襦裙上綻開紅梅般的血痕。我想抓住她袖口的銀鈴鐺，卻只接到一片枯萎的桃花瓣。二十年前她消失那夜，也是這樣把巫族最後的星象圖藏進我的眉心。

\"小酒，記住…...\"記憶中師尊的手指比硃砂還涼，\"命畫師渡的是人心執念，你筆下的每一道色彩，都是天地間最鋒利的劍。\"

窗欞突然被陰風撞開，案頭的《夜行圖》劇烈震顫。無數蒼白手臂從畫中伸出，那個青紫嬰靈竟撕裂宣紙爬了出來！它脖頸上纏著的不是臍帶，而是半截刻滿符咒的鎖魂鏈。

\"喵嗷——！\"

橘寶渾身毛髮炸開，金色瞳孔燃起幽藍火焰。它額間的白毛浮現出師尊教過的破魔咒文，胖乎乎的身軀凌空躍起時，利爪撕開的空間裂縫中湧出星河般璀璨的流光。嬰靈發出刺耳尖叫，被星光灼傷的眼窩裡流出黑色膿血。

我趁機揮動畫筆，蘸著硃砂與骨粉調製的殷紅，在虛空畫出鎮魂棺的輪廓。狸糕踏著貓步在陣法外圍遊走，每落下一步，青磚上就綻開一朵血色蓮花。當最後一筆符咒閉合時，嬰靈被吸入畫中棺材，整幅《百鬼夜行圖》燃起蒼白色火焰。

灰燼飄落處，浮現出個倒懸的八卦羅盤。指標瘋狂轉動，最終停在\"死門\"方位——這是師尊獨創的命盤示警，說明林家父子牽扯的因果，直指二十年前巫族覆滅的真相。

抱起兩隻精疲力竭的貓兒，我摸到橘寶肉墊裡嵌著的半片青銅殘片。藉著月光細看，上面蝕刻的饕餮紋與師尊失蹤時緊握的玉佩如出一轍。狸糕忽然舔了舔我的手腕，那裡浮現出星圖狀的傷痕——每逢月蝕之夜，師尊種在我靈臺的本命蠱就會發作。

畫案上的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張模糊照片：暴雨中的古董店招牌，櫥窗裡赫然擺著師尊從不離身的占星儀。背景深處有個穿黑袍的身影，袖口刺繡正是當年血洗巫族的蝕月圖騰。

簷角銅鈴再次作響，這次帶著玉石俱焚的殺伐之音。我咬破舌尖在調色盤裡滴入心頭血，孔雀藍與硃砂紅交融成詭異的絳紫色。今夜要完成的不僅是渡魂圖，更是一場準備了二十年的復仇序幕。

橘寶蹭了蹭我顫抖的手背，它肚皮上的絨毛溫暖如二十年前師尊的懷抱。狸糕將尾巴纏上我的畫筆，翡翠瞳仁裡映出我逐漸妖異的血色豎瞳——當黎明第一縷陽光刺破烏雲時，命畫師的詛咒與祝福，都將在血色畫卷中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