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完全失去了意識。
這種感覺令人恐懼,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無法表達情感,也無法獲得任何回應。
地獄的大門,是你開啟的……
殺青鈴最後一句話,反反覆覆箍死凌青渾身的每一個竅穴,是逃脫不了的夢魘。神婆仙總說她心腸太軟,遲早要吃大虧:東方楓就仗著她的心軟,入魔後還要繼續裹挾住她。
這一次跌倒了,摔下去可就太疼了。
要是當時有個人在她身邊就好了,師兄在身邊陪著就好了。要是早點醒悟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絕望的黑暗中,洩出了一絲天光。
是師兄!
師朝江隔得又遠又近,他正閉著眼睛打坐,冰晶柱子在上清殿內揮灑出冰霜冷氣,襯得這個男人連看一眼都是刺眼刺目的薄涼。驟然,有什麼東西起伏湧動,就在他潔白的掌門袍中,躍躍欲飛。
掙脫出一隻蝴蝶。
不知道怎麼地,凌青突然聯想起了以前拿著雅蠛蝶贈給他的場面:“我隨手贈送的一隻蝴蝶,就真的這麼壞了他整個無情道修行?”
沒有其他的任何緣由,振翅帶起的風,變成席捲一切的風暴。師朝江掀開眼皮。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是他中斷閉關修煉,出來救了凌青。
從此往後,他們之間有數不清的羈絆。
顫顫喃喃地蕭聲,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傳來,起落鑽進耳朵。凌青看著眼前的人物無窮變化,抽了口冷氣。
全部都是凌青自己!
朝天闕內坐著的凌青,躺著的凌青,走路的凌青,無聊到發呆的凌青,喝奶茶嚼珍珠的凌青,教導東方楓的凌青,給神婆仙梳粗辮的凌青,上躥下跳練劍的凌青。
照鏡子左右騰挪臭美的凌青,還有夜深人靜在床上看話本看到錘床的凌青。
凌青凌青凌青凌青……
本人內心極度複雜:“常言道,人死後會走馬觀花生平最重要的事情,難道我最重要的事情全部是我自己,不是,我都死了還這麼臭美!我真有這麼自戀嗎?”
這蕭聲再吹奏下去整個人都得吹紅溫,下面出現的一幕讓凌青更想捂臉。
夜幕籠罩,朝天闕還下著小雪。只聽得門扉咯吱一聲,凌青抱著懷中一個包裹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然後確定沒有人鬆了一口氣。找到一處地方,拿鐵丘挖了一個坑,把包裹埋藏進去。再壓了一塊大石頭。
裡面埋的什麼東西。
就算殺了凌青,凌青也不會說!
槐術小市內,也不知道哪個鬼才乾的好事,除了寫關於凌青這個聖女若干同人po文,還給凌青這個雪梔上仙和上清仙君配成一對了!
師兄妹梗,高冷人設,所謂的高嶺之花雙雙陷入迷情沼澤之中,真是如純潔玫瑰腐爛在神殿啊。凌青記得當時翻開第一頁,只覺腦中一片嗡鳴。
師兄已經在懷疑她是仙門叛徒,這東西,絕對不能被搜查到!!搜出來的後果,就是比社死無數次還社死。
可是又不好焚燬,因為這本書的殼子實在精美至極,上面有標誌性的蝴蝶,纏繞著一把劍。摸一摸都生怕這些蝴蝶被驚散開。絕對是至尊帝王級典藏版。
出於不想焚燬人典藏的書籍,凌青找個地方埋著,並祈求永遠不要被挖出來的一天。
這麼看來。
已經有人在暗中目睹一切了。
簫聲這時候有點紊亂,恰似風擺荷葉,下起微雨,猝不及防,又下起暴雨。
凌青聽到冰層裂開的聲音,沉睡的江面下某種暗流不斷地在嘩嘩湧動,後背被什麼東西推著往前。
簫聲又激起一陣狂浪。有什麼線條在蜿蜒著爬過來,爬上凌青的腿,凌青的手,凌青的臉,爬滿她渾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扎進去,而後瘋狂生長,纏繞,再生長,永無休止。如此濃烈的情緒,讓凌青喘氣都不能。
膩在這些絲線裡,又癢得厲害。凌青忍不住“哈”的一聲脫口而出。
簫聲停止了,人世間的氣息撲鼻而來。
鼻尖嗅聞到了濃烈的梨花香,凌青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熱烈的鼻息,好像有什麼人在親吻她的唇瓣。露水般輕觸,模糊戰慄。
“撲通”落水聲,凌青猛地彈坐起來,睜大眼睛。
胡亂拿下覆蓋在眼睛上的白紗,凌青左右梭巡,發覺自己身處一片小舟之上,舟前堆疊了許多梨花。
河流上的人群絡繹不絕,有個幾個小娘子倚在橋上遙遙起鬨道:“喲,這是哪家的浮浪小公子,偷吻美人,怎麼自個人還掉下去了。”“有本事偷親,有本事別跳啊哈哈哈。”“這麼俊的公子,臉皮子也這麼薄啊。”
小舟搖啊晃啊,凌青一手撐在舟沿,保持著平衡,另一隻手沒入水裡挽回滑入水中的白紗,白紗的另一端空空如也。正要撈起的時候,猛地感覺有一股力道扯下去。
凌青大聲道:“是哪位高人,救了我性命!”
今夜滿天繁星,都在為此好奇。可是水底下只是一道清淺的白影,那影子恰似心底的故人,究竟是誰呢?
凌青恍然:“謝……謝星玄?”
身旁有條竹筏撐著篙子慢悠悠地過來,舟子朝凌青一笑,“小姑娘,你這船上堆的梨花,這個時令可是見不著啊。”
凌青面對人,警惕著不說話。那舟子也只是無聲地撐著篙子游過去,說道:“後面那燈哦,小姑娘你小心,別掉了啊。”
凌青猛然回頭。
九轉魂燈擺放在舟的尾部,還在蒙著淡淡的光暈。那方才的人是不是師兄?既是師兄,為什麼又不現身,為什麼他要親她?可不是師兄的話,到底誰有能耐把魂燈從毒窟裡拿出來。
好像也不是親啊,隔著隔著層眼紗。
凌青緊緊抱著懷中的九轉魂燈,左右擦了擦唇畔,小舟還在悠悠地往前遊動。
會是誰呢。
載著半船青夢,今夜滿天繁星為此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