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眼睛徹底看不見了,顧曉月難免多操心,他自已倒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大橘剛下了窩崽子,他說要給大橘抓魚補充營養。拿著根盲杖下河抓魚,顧曉月生怕他被河水沖走。
嘀咕他眼睛看不見了也不安分,還和以前一樣到處亂跑,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張啟靈讓顧曉月放寬心,黑瞎子有分寸的,如果太久沒回來,張啟靈就會去尋人,每一次都能把人帶回來。
顧曉月知道黑瞎子厲害,但終究看不見了,萬一摔著了,萬一磕著了,萬一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麼辦,心裡總是放不下那份心。
而且,顧曉月知道,黑瞎子徹底瞎了,就離死不遠了。
一年復一年,院子裡的小貓從一隻變成了十幾只,顧曉月照例養著。
黑瞎子把自已盲杖磨尖了,每隔段時間就會下河戳魚,說是給小貓崽子們吃頓不一樣的,顧曉月看著黑瞎子逐漸斑白的頭髮,行動力也逐漸不似從前,每次去都會讓張啟靈跟著。
……
一年冬日裡,顧曉月坐在門沿上觀雪,手上捧的是張啟靈做的小火爐,等待張啟靈把黑瞎子帶回來,黑瞎子前段時間說要出去看看,一去就是一個月,顧曉月心裡總有著不好的預感。
黑瞎子是一個很隨性的人,顧曉月知道黑瞎子心裡在想什麼,人有活著的理由,自然也有死亡的理由,黑瞎子是自由的風,來去都由他自已做主。
顧曉月攔不住,但總是想,再拉住一會兒,就一會兒。
年紀大了,覺多,坐了一會兒就眯著了,索幸張啟靈知道顧曉月的習慣,門沿旁邊也做了地暖。
迷迷糊糊地睜眼,冬日裡陽光刺眼,一個人影逆光而來,顧曉月一眼就認出是張啟靈,只是這一次和以往不同,他背上還有一個。顧曉月心裡咯噔一下。
半晌,張啟靈開口。
“阿媽,瞎子說,他要睡在後山,他在山坡上撒了很多花種子,來年開春會很漂亮。”
“好,好。”
顧曉月聲音沙啞哽咽,目光被淚花模糊。
多少年沒哭過了,見慣了親朋友好友的離去,她以為自已不會哭了,但至情之人離去,她還是忍不住淚水。
……
張家人的壽命很長,衰老卻和普通人一樣,往往就在幾年之間,沒幾年,顧曉月也雪鬢霜鬟,張啟靈身子骨倒還硬朗,只是添了幾縷白髮。
顧曉月在一個有太陽的午後,跟張啟靈說,她想去一趟西藏,她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為難,西藏太遠了,他們現在又坐不了飛機。張啟靈什麼都沒說,輕聲應下。
家裡還有不少金條,張啟靈想辦法換了些現金,包了輛車。兩人坐了好幾天才到墨脫。
上山的路不好走,剩下的路都是張啟靈將顧曉月背上去的。
當初的喇嘛廟已經成了年輕人的打卡聖地,顧曉月遠遠瞧了幾眼,本想摘幾朵藏海花祭奠她這輩子開始的地方,祭奠忘昔喇嘛和小達瓦。
只是藏海花花田已經被圈起來了,欄杆上還掛著牌子。
【內有監控,文明觀賞,禁止採摘】
顧曉月只能自已疊了朵紙花,拿在手裡,哼了幾句藏歌。
年邁的老人趴在與她相似,卻較為年輕男人背上,唱著綿長又莊重的藏歌,歌聲比藍天還要清澈,眼中情愫比白雲還要悠揚,這一幕被年輕人拍了下來,發在了網上,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度。
網友紛紛猜測,兩人有著什麼樣的過往,歌中又包含了什麼,甚至還有大v說要去採訪他們,只是任由他們怎麼找,也沒找到,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回去後,顧曉月就病了,病來如山倒,家中早就囤了很多奇珍異寶,珍貴藥材更是不計其數,張啟靈自已給顧曉月開藥方,自已煎好。
顧曉月就跟孩子似的,鬧騰著不願意喝,說苦,說想吃家鄉的餈粑,紅糖淋上一圈,可甜了。
張起靈倒是能弄到餈粑,就是顧曉月現在離不開人,張啟靈只能自已下廚做。
顧曉月嘗上一口,嚼巴嚼巴,上個月才包的假牙就被粘掉了,顧曉月吐掉嘴裡的假牙和餈粑,下意識的昧著良心拍拍張啟靈的肩膀,安慰道:“小羅布真棒,做得很好吃,是阿媽的牙不爭氣。”
張啟靈沒吭聲,顧曉月難得笑得特別開心。人體是很奇妙的,笑完之後顧曉月的病就好了許多,沒隔幾天就能坐在院子裡給小貓們織毛衣。
只是,失去的終會失去,無論如何挽留。
很多事情,像他們這種人,再明白不過。
院子裡的太師椅搖啊搖,速度越來越慢。
“阿媽,吃飯了。”
張啟靈喊道。
顧曉月沒回答,張啟靈走近,他能察覺到,母親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
“阿媽。”張啟靈輕聲喚道,和從前無數次一樣。
顧曉月張嘴,聲音微弱,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縫,張啟靈也能從中看出母親眸中的希冀。
她的手在空中虛抓,像是幼小的嬰兒伸出雙手,第一次探索這個世界。
“姥、姥姥……”
蒼老的手落下,張啟靈握住。
“阿媽。”
能回答他的,就只有呼嘯的山風。
停靈三日結束,張啟靈將母親葬在黑瞎子的旁邊。
將家中小動物一一送到收養他們的家庭後,張啟靈就在顧曉月的旁邊挖好自已的墳墓,等待與母親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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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