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青拿著《11·29》案的卷宗,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看著,可是翻遍了所有記錄,依舊沒有提到那塊,被割下後遺棄在下水道的舌頭,他向秦堅申請重新提審馬三刀,希望他能解釋一下,為何要將它割下,這究竟有何深意。
布青和陳瑤坐在提審室裡閒聊,兩人臉上都掛著破獲大案的喜悅。“提心吊膽這麼多天,案件終於破了,可把我累死了。”陳瑤一隻手撐著頭,小口喝著看守遞來的溫開水。
“是啊,這幾天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那血腥的場面就出現在眼前,”布青伸了個懶腰,看著陳瑤小心翼翼地說:“今天晚上吧隊裡的兄弟叫出來聚一下?青哥請客。”
“行啊行啊,我要吃城東那家的海鮮自助。”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布青和陳瑤的關係已經成為了“鐵哥們”,所以陳瑤大大咧咧的同意了。
吱嘎一聲,沉重的鐵製大門被推開,一位獄警粗暴地把馬三刀按在審訊椅上,戴上手銬和腳鐐,惡狠狠地警告了一句什麼,做完這一切,轉頭對布青說:“這就是馬三刀。”布青微微頷首致意。隨後看守揹著雙手,眼神嚴肅地注視著馬三刀的一舉一動。
布青打量了一下馬三刀,大約30多歲的樣子,臉上坑坑窪窪,骨瘦如柴,凹陷的眼窩中閃著兇狠。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絕望與腐爛的氣息。
布青忍不住發問:“就這樣的人能當殺手?開玩笑呢吧。”
揹著手盯著他的獄警說道:“這傢伙剛進來的時候可不這樣,整天叫囂著我沒罪,我沒罪,什麼兇手是李大頭……”獄警說到這時,頹坐在審訊椅上的馬三刀突然瘋狂地舞動被拷緊的雙手,歇斯底里地叫著:“幕後黑手就是李大頭,我是冤枉的!政府,政府你得給我做主啊!”獄警厭惡地用電棍抽打了馬三刀一下,很快,他就安靜下來,死人一般癱倒在椅子上。獄警尷尬地朝布青笑笑,“您兩位見諒啊,這些亡命之徒剛進來都這樣,一般都是看到自已死刑的判決書後就變得瘋瘋癲癲的了,為了活命,什麼都能說出來,等過幾天他們接受現實就好了。”
馬三刀在刺殺王直時留下的傷痕清晰可見,左胸處纏滿了繃帶,由於剛才激動的緣故,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迸裂出殷紅的鮮血。
布青厲聲說道:“馬三刀,你說你是冤枉的,可是人證物證俱在,要不要我把區政府大樓的監控調給你看?還有,隨便誣告他人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你現在已經被判處死刑,再往上加,我估計你也不用等多久了,下個月就可以上路了。”
馬三刀哆嗦起來,雙腿不住地發抖,一瞬間,他似乎變了一個人,顫抖著說:“我…我全都說…我不誣告了…能不能饒我一命…”隨後他那深陷的眼窩裡忽地流下幾滴淚珠,伴隨著輕微的嗚咽聲迴盪在冷清的審訊室裡。
布青拿起卷宗,冷冷地問:“11月28號晚上,你將王直殺害以後,為什麼要將他的舌頭割去?之後又丟棄在下水道里?”
馬三刀不明所以:“舌頭?什麼舌頭?”
一旁的陳瑤忍不住了,大聲喝道:“讓你說你就說,裝什麼傻!”
馬三刀撓著腦袋,努力地回憶起來,良久,他搖搖頭,認真的說:“我真不知道什麼舌頭,真的。”
布青大失所望,他擺擺手,示意獄警將他帶下去,馬三刀從審訊椅上起來的那一刻,露出了一種懺悔、痛苦、仇恨、不甘交織在一起的表情。布青和他對視了一秒,立刻把眼神移開,要不是工作需要,他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這種社會敗類的。
空蕩蕩的審訊室裡只剩下了布青和陳瑤,布青嘆了一口氣,夾起卷宗,對陳瑤說:“我們也走吧。”陳瑤點點頭,和布青一前一後地走出了燈光昏暗地審訊室。
回去的路上,車裡的氣氛很怪,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只有輪胎與柏油路摩擦和轎跑發動機轟隆隆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陳瑤打破沉默:“你說,馬三刀說的李大頭是誰?”
布青盯著前方的車況,不假思索地說:“還能是誰,李三才唄。”
“可是李三才也已經被抓起來了啊,而且也被判了死刑,這個結果馬三刀不會不知道,再說了,幕後黑手是李三才已經人盡皆知了,這時候再提到他意義不大。”陳瑤不明所以地說。
“是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布青轉頭看向窗外,城郊一片片稻田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披上了一件金黃色的風衣,遠處轉得不停的小型風車、田野間奔跑的孩子…轉瞬即逝的景色在他的腦子裡自動變為一幅幅風景畫,天還是那麼藍,太陽還是那麼高,生活還是要繼續。
“操,不管那麼多了,反正案子已經破了,功德圓滿,咱們也該放鬆放鬆了。”布青開啟車窗,一陣陣冷風灌進車內,陳瑤的齊肩長髮被風吹亂,絲絲縷縷地掛在臉上。
“喂,你車開這麼快還開窗子,我頭髮都亂了。”陳瑤一邊拿起皮筋將亂髮紮成高馬尾,一邊埋怨道。
“是是是,陳大小姐,咱家這就關上。”布青忙不迭地關上車窗,同時開啟了車載音樂,周董的《七里香》隨即蓋過其他聲音,只剩下充滿磁性的歌聲迴盪在市郊大道上……
到底是沒給布青請客的機會,這次秦堅做東,請全域性參與偵破《11·29》案的人員吃頓晚飯,飯店定在離市局不遠的“東方”酒樓裡。酒樓不大不小,中檔規格,門口掛著的招牌上寫著特色石鍋烤魚和內蒙古烤全羊。
布青自以為來的早,剛進包廂,就望見角落處麻將桌上秦堅正和幾位領導打著摜蛋,看見布青來了,其中一位身材微胖,已經有些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起身讓座,“來來來,布主任,你陪秦局他們打。”布青認得他,魏洪,偵辦科的科長。布青沒有推卻,接過魏洪手中的牌,起身坐在麻將桌旁,這時,一直躲在布青身後的陳瑤閃了進來,忸怩地跟各位領導打了招呼,然後尷尬地穿過兩桌之間,把微紅的臉低下去,獨自刷著手機。
眾人都是一臉壞笑,秦堅打趣道:“你小子可以啊,才來小半年,就把我們的警花拿下了。”
布青連忙回道:“哪有哪有,只不過是順路,就正好帶來了。”
“原來是順路啊,可我怎麼記得你家和陳瑤家隔了大半個江陵區呢。”秦堅說著瞥了一眼正在假裝玩手機的陳瑤。
“咳咳,秦局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倆保證什麼關係都沒有。”布青眨巴眨巴眼睛,頓了頓說:“不過,我不敢保證以後沒有關係。”
陳瑤的臉更紅了,長髮垂下臉頰,修長的脖子,光滑細嫩的面板,微微揚起的嘴角,漸漸地,紅暈從臉上蔓延至全身。
“哈哈哈哈哈。”幾個中年男人齊聲大笑,或許是面前這曖昧的場面,勾起了他們青年時那段獨有的青澀回憶。
“對K,要不要,不要我可走了。”
“三炸!壓死你!”
“抱歉哈,我還剩個同花順。”
麻將桌上幾個人不亦樂乎地打著牌,秦堅和布青聊的有聲有色,彷彿前幾個月剛進市局的那一幕從沒有發生過。秦堅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之所以看不起布青,是因為覺得他是走後門,徒有虛名的一個花架子、繡花瓶,而現在,在《11·29》案中,布青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給整個案件的偵破提供了重要思路,再加上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竟沒有絲毫退縮,不由得讓秦堅對他另眼相看。
同事漸漸到齊,晚飯即將開始,布青掃視一圈,並沒有發現柳清河的身影,哦,或許是人家的身份級別高,看不上這種小飯館吧,畢竟人家可是高配正處級幹部,身穿“白襯衫”呢,布青冷冷地想。
座次是以秦堅為首的老一輩刑警或幹部一桌,另一桌則是年輕一輩的幹警,布青理所當然地坐到了陳瑤旁邊,聶副隊望著其它幾位同事,皆是一臉壞笑,“嘿嘿”地嬉皮笑臉地說:“看來今天不只是慶功宴,我們還要祝賀一對新人啊,”聶副隊舉起酒杯,站起身,“來!我先敬弟妹一杯,祝你們早生貴子,闔家幸福。”說完,不等陳瑤回話,一口將杯中白酒飲盡。
陳瑤剛剛褪下緋紅的臉又“騰”地飛紅起來,嗔怪地作勢要打他,“你個鑷子,油嘴滑舌,瞎說什麼呢。”
布青也開口道:“去去去,都結婚的人了,還整天沒個正形,就知道拿我們開涮,”他藉機拉住陳瑤尷尬的無處安放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一旁看熱鬧吃瓜的眾人起鬨:“呦~呦~急了急了,被說中了吧,護妻狂魔。”
布青注意到,在眾人提到“妻”這個字時,陳瑤緋紅的臉上露出一種興奮、欣喜的表情,兩隻水波盪漾的眼睛裡光彩熠熠,緊緊握在一起的那隻手,細膩、白皙的手指,略微出汗的掌心讓布青感受到愛情的滋味。
良久,布青才不舍地鬆開了那隻讓他感受到愛情滋味的手,同事們也換了個話題,不再拿他倆打趣。石鍋烤魚和烤全羊很快就端了上來,特製的石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鍋底的小型煤氣灶不斷噴吐著火苗,鱸魚的鮮,蒜瓣混合著花椒的辛香味在包廂裡不斷彌散開來。
布青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咀嚼起來,很滑,很嫩,像她的面板一樣……咳咳,就是有點辣了,對於吃慣清淡的他來說,還需要放進涼白開裡洗涮一下才能接受。待到烤全羊轉到自已面前,布青雙手齊上,拽了一條羊大腿遞給陳瑤,在羊腿的末端還貼心地包上了一層錫紙,這一舉動,又引得眾人驚叫連連。
隔壁桌吞雲吐霧,桌上兩個菸灰缸已經堆滿了菸頭,菜沒怎麼動,酒倒是喝了大半,秦堅愜意地靠在椅背上,嘴裡叼著半截“玉溪”煙,眼睛微閉,笑呵呵地和戰友們談天論地、划拳喝酒,完全沒有一點公安局二把手的架子。這倒也不奇怪,他們這些老一輩的刑警,哪個沒有經歷過幾次大案要案,哪個身上不掛點彩?戎馬半生,每天神經都處於緊繃的狀態,好不容易放鬆一次,要是再不樂呵樂呵,可就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原來平日裡總板著個臉,以嚴厲、苛刻,不留情面著稱的秦局長,脫下警服,也和普通中年大叔別無二致嘛。
陳瑤原本恬靜白皙的臉蛋已經變得紅撲撲的了,很明顯,她也不太能吃辣,額頭上不時冒出的一顆顆汗珠,融進她散發出洗髮水香味的長髮裡,優美的下顎線隨著嘴巴的咀嚼一鼓一鼓地上下起伏著,專注地對付碟子裡的一塊魚腹肉。
吃飯的樣子也怪可愛的。布青想。
興致正濃,秦堅一行人端著酒杯過來,一桌的人連忙站起,也都端起酒杯,準備聽著領導敬酒前的發言。
秦堅喝的滿面紅光,雖然已有七八分醉,但仍然不變的是他那鏗鏘有力的聲音:“首先,我代表全域性,向《11·29》案的全體人員表示深深的敬意,是因為有你們晝夜不息的努力,廢寢忘食地偵破案件。才能在短短三天內緝拿兇手,並順藤摸瓜一舉拿下了以李三才為首的犯罪集團,市裡已經做出決定,對《11·29》案中有重大或突出貢獻的同志,給予二等表彰,並在全市警務系統中通報表揚,但是,這起案件也同時值得我們深思,為什麼內部會有這樣的蛀蟲,為什麼……”
發表完長篇大論,秦堅頓了頓,故作神秘地說:“省公安廳對我們這次破案速度如此之快給了獎勵。”說到這,秦堅故意不作聲,拿起拿起酒瓶將酒斟滿。邢未然迫不及待地問:“秦局,你快說呀,獎勵是啥,只要不是像上次一樣送個什麼錦旗啥的就行。”
“全體人員獎勵1500元!再放一天假期!”
整個包廂沸騰起來,1500塊可不是個小數目,抵得上半個月的工資呢,再加上一天假期,這對長期加班加點工作的刑警來說,簡直不要太爽。
眾人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就連不會喝酒的陳瑤也被面前的氛圍所感染,一仰頭,灌了大半杯白酒,辛辣嗆人的味道立刻從嗓眼中湧出來,她的臉被辣得通紅,像一顆熟透的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