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最後一天,是週五。
張囂負責的案子,出貨時發現掉漆現象,等他解決完已經晚上八點多。
怕“五個點”等急了,他一出公司安檢,拿到存放在櫃子裡的手機後,便迫不及待登入進遊戲。
果不其然,“五個點”已經坐在了看臺上。
-- 元元……
激動的張囂,差點就直接喊出了方元元的名字,得虧旁邊同事拍了他一下。
他立馬刪除已經打出的兩個字。
-- 小點,我今天加班了,現在還在公司,半小時後到家。
看臺上的“五個點”看見“囂張跋扈”發出的資訊後,站了起來。
-- 好!
得到“五個點”的回應後,張囂便下了線,出了公司大門,尋找自已的小電驢去了。
上車時,他感覺眼皮有點跳,伸手拍了幾下,總算是安穩了。
今天的路上,總是不太得勁。
路過柏廬路的十字路口,差點撞上一個步行的小姑娘。
路過花園路時,一輛停靠在路邊的四輪車突然左拐彎,嚇得張囂來了個急剎車,後輪差點轉180.
司機不停道歉,張囂只能嚥下到嘴的髒話。
他揮了揮手讓司機離開,隨後拍了拍心口,定了定神。
即使這樣,該來的還是來了。
從江浦路左拐彎進入前進路時,明明是綠燈,明明他遵守了交通規則,奈何碰上了一輛失控的白色四輪。
張囂在飛出去前,只來得及看見了肇事者的顏色。
“哎,完了!”默唸一句後,他被狠狠撞飛,飛出去的一瞬間,他本能地抬手護住自已脖子上的掛件。
昏迷前,他還惦記著跟“五個點”的約定。
等他再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後。
他在ICU停留了兩天。
肋骨斷了兩根,脾臟有破裂,腦袋摔破了,腿骨有裂,其他皮外傷更是滿臉滿身,萬幸的是,他掉落的地方,是個花圃。
否則,小命休矣!
醒來後的張囂,想起跟“五個點”的約定,很著急,奈何,手不能動,嘴不能張,只剩兩隻眼睛撲稜撲稜。
一直等到晚上,魚哥來了。
魚哥一看到裹得跟木乃伊一樣的張囂,“嘎嘎嘎”笑個不停。
“張囂,你這樣,比我當初慘多了!”魚哥一屁股坐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
張奶奶遞給他一個水果,他也不客氣,說了聲“謝謝奶奶”,接過來就開始啃。
張囂不能說話,只能不停朝著魚哥眨眼睛。
魚哥一開始還以為張囂這是麻醉後遺症,也跟著眨眼睛逗他。
直到張囂給了他一個白眼,他才明白,張囂這怕不是有事。
“咋了?有事?”魚哥站起來,趴到張囂旁邊,問道。
張囂的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意思很明顯。
“啥事?”魚哥不是方元元,腦子沒那麼好使!
張囂白了他一眼,他要能說啥事,還需要靠眨眼來溝通嗎?
“哦,讓我猜呀!”魚哥明白了,開始絞盡腦汁猜想。
“幫你請假?”
“請過了呀!”張奶奶在旁邊補充道,“昨天,他們老闆打電話過來,我接的,順便說了張囂的事。”
“老闆讓張囂好好休息,不急著上班!老闆怪好的!”
“哦,不是請假的事,那是啥能讓你這麼急?”魚哥說著說著,突然想到啥。
魚哥趴到張囂的旁邊,小聲問了句:“是元元的事?”
張囂鬆了口氣,這笨蛋終於想到了,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明白了!”魚哥說了一句,隨後抬頭,“張奶奶,張囂的手機在哪?”
“他手機已經爛了。”說完,便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缺螢幕,缺後蓋的手機。
看著手裡的手機,魚哥朝張囂攤了攤手。
手機沒用了,進不了遊戲,咋整?
他想了想,掏出自已的手機,“要不,我直接給那位發個語音?”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張囂用力地眨了下眼。
“那行,我出去一下!”說完,拿著手機出去了。
走到十幾步外的樓梯口,魚哥點開了已經沉寂快三年的頭像。
“那個,元元呀,我是魚哥,張囂這幾天有事,上不了微信,也上不了……咳咳咳!”
說到一半,魚哥突然想起這兩人在遊戲裡還處於互相掩耳盜鈴的階段,立馬住了口。
“哦,就是上不了微信,他讓我跟你說一下,你彆著急,明天,或者後天吧,他應該就能上微信了。”
發完,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
“他沒啥事呀,你別多想!”
想撤回,又覺得,發了就發了,指不定元元一著急,就回來了!
距離K市西部醫療中心100公里外的一傢俬人醫院,一個頭上包著紗布的青年,正急躁得在病房裡不停轉著。
直到手機傳來簡訊提示音。
他一個箭步躥到床邊,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整個人都愣住了。
滿是傷疤的手不停抖著!
他顫顫巍巍地點開那個金魚頭像,看到了三條語音。
聽完,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得回去看看!
想到這,他立馬朝病房外衝了出去。
被門口進來一個男人給一把抱住。
“別急,元元,我打聽過了,張囂已經沒事了!真的,不騙你,你看!”
男人說完,開啟手機,點開一張圖片。
裹得跟木乃伊一樣的張囂。
頭上裹著紗布,脖子套著固定器,腳上打著石膏,身上……
身上看不見,但從脖子旁露出的繃帶可以看出,身上也被包住了。
一看就是經歷過生死存亡的樣子!
“已經脫離危險了!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你的傷口還要過些天才能拆繃帶,要是感染了,這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聽話,如果張囂知道,你是因為他感染,他會自責的!”
“我會安排人在他病房那邊檢視,每天把狀況告訴你!”
“反正他一時半會也出不了醫院!”
“等我安排好,我再帶你過去!”
“你也想早點看到他,對吧!”
“不能功虧一簣呀!元元!”
方元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呀,三年的地獄生活,他不能在最後關頭再掉下去!
他答應過張囂,就是地獄也要爬出去!
“元元,別急,我已經幫你把張囂隔壁的床位給定下來了,明天晚上,你就能入住過去!”
滿臉裹著紗布的方元元,陡然間震了一下,露出的眼睛裡滿是錯愕。
“我知道你擔心他,所以,讓你近距離看看他!”
“況且,就你現在的模樣,就算是跟他面碰面,他也不一定認得出!”
“到時,你只要一直躲在被子裡,把隔壁的床簾拉上,他也看不到你!就算看到也沒關係,只要不拆繃帶,誰也認不出你!”
“只是~”
方深抬頭看了看方元元很有特色的捲毛。
“只是這頭髮得處理一下!”
“明天,我讓高文帶工具過來給你拉一下,再染一下,就沒問題了!”
說完,他看向一直髮著愣的方元元,似乎再等他的回覆。
方元元此時已經處於混沌狀態。
一想到自已距離張囂那麼近,他就又激動又害怕。
激動的是能夠好好看一看張囂,知道他的狀況,不至於讓自已像丟了魂一樣,一個人在這病房裡承受著煎熬。
這兩天,沒有收到張囂的語音,沒有看到張囂上線,他整個人都快瘋了。
快三年了,一千多天了,張囂每天都會發語音給他。
少則十來條,多則幾十條,從早上的控訴,到晚上的晚安,一天都沒有落下。
這也是三年來,他能從地獄爬出來最大的動力。
可突然間,張囂的語音沒了,一條都沒了,怎麼能不讓他慌。
大前天晚上,他明明收到張囂說半小時後到家的訊息,可是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張囂都沒有上線。
微信裡也沒有跟他說“晚安”的語音。
沒人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心慌!
除非是張囂沒有神智,不能開口,否則,他絕不會中斷跟自已的聯絡。
那晚,不僅是張囂那裡一陣兵荒馬亂,方元元這裡,也是一陣兵荒馬亂!
甚至,就連方深都沒有能夠休息。
他被方元元的反應給嚇到了,第一時間就安排人去查張囂的訊息。
只是,那天,他沒敢跟方元元說實話。
因為張囂受傷很嚴重,內臟多處破裂,一直在搶救,直到凌晨才搶救過來。
後來,就一直在ICU觀察。
一直到今天才出了ICU,他才敢過來跟方元元說。
“元元,去嗎?”
方深伸手在方元元的腦袋上輕輕摸了一下,很輕,很輕,帶著濃濃的父愛。
對於兩個年輕人的事,方深有時候想起來都覺得很不真實。
方元元出事那天,他就一直覺得很不安。
下午五點多,他接到了方元元的一個電話。
只說了一句話:“爸,我出事了,在S大旁邊,你過來,別告訴張囂!”
那會,方元元已經受傷嚴重,他估計自已可能挺不過去,第一個反應是不想張囂難過。
等他趕到時,方元元已經被送進了S市人民醫院,正在搶救。
看著從搶救室裡推出一個又一個蓋著白布的人,方深渾身發寒。
他很害怕下一個被推出來的就是方元元。
病危單他簽了一個又一個,到第五個時,他都快絕望了。
這次的事故,比元筱的那次要嚴重多了,要不是元元是在門外被波及,估計都不需要進醫院就直接拉殯儀館了。
期間,他想告訴張囂,想說元元這麼在乎張囂,興許張囂來了,能夠讓元元多一點鬥志。
結果,秘書告訴他,張囂也進了搶救室,也是一張接著一張病危單往外送。
甚至,連時間都差不多!
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傻了!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兩人要多大的牽絆,才能達到如此共鳴的地步。
也就在那一刻,他坦然地接受了兩個年輕人的感情。
都到了生死相通的地步了,誰還能阻止呢!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想通了一件事。
那就是元筱為什麼會放棄治療,而為什麼元元會一次又一次從鬼門關爬回來。
只不過是因為,拉他們的人力道不一樣,或者說,他們感受到的拉力不一樣。
儘管自已也費盡全力想要將元筱拽回來。
但是,他們倆之間的連線太弱,元筱沒能感受到,所以,她放棄了自已。
而元元,被張囂拼命拽著,想走,也走不了,所以,他爬了回來!
那時候的震撼只是一瞬間,後面三年時光,則將這震撼拉到了極致。
度過危險期的方元元,並不是劫難結束,而是劫難剛剛開始。
他渾身上下近60%的面板灼傷,需要用鋼絲球將腐肉一點一點刮除,直到流出新鮮血液。
全程還不能打麻藥!
當醫生跟他說這個治療方案時,他頭皮都發麻!
那根本就不是人能承受的痛苦。
一度,他覺得方元元可能撐不下去。
好在,有張囂不停發過來的語音。
每當方元元撐不下去時,張囂的語音就會發過來,似乎是知道此時的元元需要他一樣。
語音有很多都是重複的。
重複最多的就是:“元元,你哪怕在地獄,也得給我爬出來!”
要麼就是:“你要是敢一個人去地獄,我會立馬追過去揍你一頓!”
或者是:“元元,我在這裡等你,你千萬千萬別放棄!”
……
方元元就是靠著張囂的這些話挺過來的!
腐肉祛除後,就是漫長的恢復期。
看到鏡子裡面目全非的自已,方元元將自已關在洗手間不吃不喝兩天。
還好,他將手機帶了進去。
方深不知道那兩天張囂給方元元發了什麼語音,但是,兩天後,方元元走了出來。
他同意做手術!
後來,他也曾悄悄去聽過。
原來,那兩天,許是張囂感覺到方元元的不對勁,語音裡一直說著:“元元,你很難過是不是,別怕,囂哥在呢!”
“囂哥對你的要求不高,就一個,活著就好!”
“乖,聽話,別難過了!你無論變成啥樣,不還是元元嗎?”
“囂哥家的元元很堅強的,將涅槃重生玩得爐火純青,贊一個!”
……
聽到張囂的話,方深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如果當初,他能跟張囂一樣,不停,不停地在元筱的耳邊說著這些話,說不定元筱也會回頭看自已一眼。
可惜,他沒有張囂如此有毅力,他跟元筱也沒有如此深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