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王心懷試探,目光看似隨意,實則暗藏機鋒,緩緩從袖間抽出一方手帕,慢悠悠地擦拭著臉。那手帕料子上乘,柔滑如水,繡紋精緻得仿若要活過來,瞬間勾住小荷的目光。小荷眼力極佳,一眼認出,往昔回憶如洶湧浪濤般襲來。當年小姐去參加太后生辰宴,回來後因父母奔赴兇險戰場滿心哀傷,又被二夫人使壞送去莊子,慌亂間,手帕不知飄落何方。誰能料到,如今竟在衍王手上。小荷滿心詫異,卻緊咬嘴唇,強行憋住,沒敢發出一絲聲響。
蘇傾雪餘光也瞥見了手帕,她指尖猛地一顫,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腦海中雜亂無章地閃過當年宴會上的畫面:燈火輝煌間父母倉促離去的背影、自已丟下手帕時的驚慌失措……她忙不迭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神色迅速恢復平靜,仿若什麼都沒瞧見,徑自轉過頭,有條不紊地繼續收拾起用過的施針器具。待收拾妥當,她嘴角噙著淺笑:“衍王,今日這針算是施完了。後續還需療程鞏固,每三日施針一次為宜。只是我突遇急事,得離開龍城一趟,歸期縹緲難測,我會差杜子桐來幫您接著施針,他隨我學醫許久,針法嫻熟,必不會誤事,還望王爺放心。等我歸來,再續後續醫治。”
衍王聽聞,微微挑眉,眼中劃過一絲意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蘇傾雪,那眼神仿若要將她看穿:“郡主這一走,諸事難料,換個人施針,本王心裡總歸沒底。”蘇傾雪欠身行禮,身姿優雅又不卑不亢:“王爺,杜子桐是我悉心栽培出來的,醫術信得過。實在是事出緊急,還望王爺體諒。”言罷,也不等衍王再多言語,便帶著小荷福身告辭。
衍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沉默片刻,才對冥四吩咐:“送福安郡主回聽雪軒客棧。”冥四領命,駕車穩穩護送蘇傾雪主僕回到客棧。蘇傾雪剛踏入客棧,便徑直走向另一輛早已備好的馬車,馬車周身鑲嵌著低調的銀飾,車簾是繡著墨竹的錦緞,帶著眾人匆匆啟程。
冥四駕車返回衍王府,徑直走向書房,見到衍王,拱手稟告道:“王爺,屬下已把福安郡主送到聽雪軒客棧,只是福安郡主並未入內,下了馬車便徑直上了另外一輛馬車匆匆離開,瞧那架勢,似乎極為著急。王爺您的毒……”衍王微微頷首,神色平靜:“郡主已同我說過,她要離開龍城一陣子,安排了她手底下叫杜子桐的來給我施針。你剛說郡主離開時很是匆忙?”冥四趕忙應道:“正是,她一下馬車,腳步未停就上了另一輛馬車。郡主身旁有四個年輕男子,身姿矯健、步伐沉穩,武功皆不容小覷,還有四個丫鬟,其中三個身手十分了得,剩下一個相較而言稍弱一些。”衍王若有所思,輕聲吩咐:“看來這福安郡主身上藏著諸多秘密。你多留意下她的動向,去查查她這般著急是要去往何處,所為何事。另外,幫我仔細調查一下,九年前她是否參加過太后生辰宴,又是否中途離開過宴會。”冥四領命,悄聲退下。
衍王獨自坐在書房,房中瀰漫著淡淡的沉檀香氣,他手中摩挲著那方手帕,眼中滿是疑惑,喃喃自語:“阿雪,你真的就是福安郡主嗎?為何一點頭緒都不給我……”
而在蘇傾城這邊,她於家中養傷期間,貴妃為表關懷,賞賜了大量補身體的好物,還有一套套華麗貴重的首飾頭面,一時間,蘇傾城風頭無兩。這日,蘇傾城自覺傷勢大好,便帶著丫鬟蓮兒上街閒逛。剛踏入一家熱鬧的綢緞鋪子,空氣中瀰漫著新綢的清香,貨架上擺滿了五彩斑斕的綾羅綢緞。正巧碰到二公主在鋪子角落挑選一匹月白色的錦緞,蘇傾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仗著自已救了貴妃,有恃無恐,伸手就猛地朝二公主手裡的好物抓去。二公主又驚又怒,本能地往後一躲,旋即狠狠瞪著蘇傾城,雙手把錦緞緊緊護在胸前:“你幹什麼!”
恰在此時,三皇子路過,蘇傾城立馬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下一秒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訴:“三皇子,這個是我喜歡的,可二公主非要跟臣女搶。”說著,她伸出另一隻手,指甲狠狠掐進肉裡,瞬間幾道紅痕浮現,她舉著這隻手,抽抽搭搭地晃到三皇子眼前,“您看,她掐的。”
三皇子眉頭瞬間擰成一個“川”字,看都沒多問一句,揚起手,裹挾著一股風,“啪”的一聲,狠狠甩在二公主臉上,怒斥道:“龍景珠,是不是平日太慣著你了,連母妃的恩人你都敢動。”二公主被打得一個踉蹌,捂著臉,淚水決堤般湧出,身體顫抖著,聲嘶力竭地哭喊:“我哪有,明明是我先看到的,是她搶我的!”蘇傾城還在假哭,肩膀一聳一聳的:“三皇子,沒事的,我不要了就讓給二公主吧。”三皇子卻不依不饒,怒目圓睜,衝著二公主吼道:“你還不拿出來給傾城!”
旁邊的丞相孫女孫紅霞,向來耿直,早看不慣蘇傾城平日裡的跋扈行徑,此刻見她又顛倒黑白,正義感爆棚,一步跨出,大聲說道:“三皇子,臣女斗膽說一句,這件漂亮的錦緞是二公主先看見喜歡的,二公主都要付錢了,蘇傾城走進來就搶,我們這麼多人可都親眼看見的。她往日就常仗勢欺人,我不過說了句公道話,她便記恨我。”蘇傾城惡狠狠地拿眼睛瞪孫紅霞,咬牙切齒道:“三皇子我與孫紅霞鬧過矛盾,她肯定幫著二公主說話。”
這鋪子正是蘇傾雪的,張大富從樓上匆匆下來,先是客客氣氣地抱拳說道:“這位蘇二小姐說孫小姐與你鬧過矛盾她幫二公主說話,那鄙人跟你沒矛盾吧,那鄙人來說句公道話,這件錦緞是二公主先看到,鄙人在樓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正如這位孫小姐所說二公主都要付錢了。”然後指向旁邊的掌櫃正是張大寶。張大寶趕忙上前一步,著急說道:“這件衣裙是二公主先看到的。小的正準備拿東西包起來,您看,我還拿著咱們東家畫的包裝紙呢?”眾人目光齊刷刷聚焦過去,果然看到了那張獨特的包裝紙。蘇傾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時沒了聲響,只曉得站在那兒乾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周圍人群頓時炸開了鍋,一個婦人氣得直跺腳,指著三皇子罵道:“這三皇子也太偏袒蘇二小姐了,是非不分吶,哪有這麼欺負人的!”一個年輕姑娘也附和著:“二公主也太可憐了,平白被打,這還有沒有王法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滿是對二公主的同情。二公主絕望至極,哭著轉身,跌跌撞撞地跑開了。孫紅霞狠狠啐了一口,白了蘇傾城一眼,追了出去。張大富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高嗓門朗聲道:“從今日起,我們‘綺羅閣’不做蘇二小姐和三皇子的生意。”三皇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拽著蘇傾城的胳膊,氣沖沖地匆匆離開了。
馬車晃晃悠悠疾馳起來,韻棋這才開口:“小姐,剛剛張大富來找您,說是皇商競爭會即將拉開帷幕,問您是否參加?”蘇傾雪輕揉眉心,緩緩說道:“你轉告張大管事,我實在抽不出空,讓他和賈富貴前去應對便可,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柳氏家族拿下皇商之位。”韻棋脆聲應道:“是,我這就去安排。”說罷,掀開車簾,利落地下了馬車,施展輕功離去。
待韻棋走後,小荷湊近蘇傾雪,悄聲道:“小姐,衍王手裡的那方手帕,您可認得?”蘇傾雪神色平靜,淡淡反問:“不認得,你怎突然問起這個?”小荷忙不迭說道:“小姐,那手帕可是您九年前參加太后生辰宴會時弄丟的!彼時老爺夫人上戰場,二夫人把您送去莊子,倉促間就忘了找尋。今日奴婢瞧見,竟在衍王手裡。”蘇傾雪聽聞,美目微睜,恍然醒悟:“如此說來,當年我救下的那個小男孩,便是六皇子衍王了。那時我幫他擦拭傷口,過後手帕就尋不見了。”小荷急切說道:“小姐,這手帕關乎您的名譽,女子手帕落入男子之手,恐生是非,您得想法子拿回才是。”蘇傾雪輕輕搖頭,語氣篤定:“不必了,我信衍王品行,他不會拿這手帕做文章。”
話音剛落,車簾一掀,韻棋身姿輕盈地躍進馬車:“小姐,我安排妥當了。”蘇傾雪懊惱地一拍腦袋:“哎呀,忘給杜子桐留封信,囑他隔三日便去給衍王施針。”韻棋嫣然一笑,吹出一聲清亮口哨,剎那間,一隻雄鷹振翅飛來。韻棋扭頭說道:“小姐,您快寫信,讓烏金給杜子桐送去。”小荷手腳麻利地備好筆、紙、墨,蘇傾雪提筆疾書,不多時便寫好,遞給韻棋。韻棋仔細綁在鷹爪上,放飛烏金,那雄鷹便裹挾著風聲,向著遠方疾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