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上。

孫平回到明月樓沒幾天。

諸位道君就遍傳諸弟子，知會了上尊口諭的事情。

除了部分弟子接下了各家道君頒佈的留守差事，其他人多是緊鑼密鼓地開始收拾起自家的東西。

修士有儲物袋，挪家也方便。

只是很多弟子久居大商世界，也有人喜歡在大商城邑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跡，或是心血來潮收錄的弟子，或是露水情緣留下的子嗣。

雖說大堯諸宗一貫提倡清淨修行的說法。

但是如孫平這般真正無牽無掛的修士，反倒是少數人。

大多數諸宗弟子本就出身各家修真世族，享受了修真世族帶來的好處，自然也有責任為自家世族繁衍香火。

而且。

修士後嗣有更大可能擁有更好的修行資質，同時與兩界生人也有更大機率擁有特殊資質。

因而在大堯諸宗的開拓過程中，那些個世族出身的弟子尤其喜歡在各處世界播種傳血，留下屬於自家來過的痕跡！

孫平不一樣。

大堯時，他也有夜宿勾欄的愛好。

只是隨著修為愈來愈高，這種行為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少。

去偽存真之中，孫平逐漸脫離了人族本能裡蘊含的低階趣味，開始虔誠於道，虔誠於修行之事。

“大商世界，主要涉及大道法則之物，對於化神真君、返虛道君來講都是難得一遇的福地，因而此間世界雖不得上尊囑託，卻也有這麼多道君、真君聚集於此。”

“但對於我來說，若是長生道體真實存在，那就根本無需再去鑽研什麼大道與否。”

孫平如此一想，心情霎時好了許多。

他走出靜室。

明月樓的幾名元嬰修士裡，最終是那位與孫平有過一面之識的張清真人，獲得了雪河道君的青睞，得令留守雪原絕地。

孫平並沒有與其他人打招呼。

而是徑自去往了隔壁清風小樓，還是去尋的唐劈山。

他傳音說：“唐道友，可有閒暇出來一見？”

唐劈山聞言，直接懸身而出。

“孫道友尋我什麼事？”

孫平訕笑一聲，“倒也無甚要緊事情，只是這趟回返大堯世界，想走唐道友家的關係，與天帝廟弟子一併回返。”

“嗯？”唐劈山疑惑，“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孫平也不隱瞞，直言不諱說：“我家雪河師叔邀我留守大商，被我拒絕了，我怕途中出些意外，便希望藉著唐道友這邊的關係，回返大堯世界。”

唐劈山並未思慮太久，點頭直接應下：“孫道友的事情就是我唐劈山的事情，不過借道，小事而已。”

事實上能夠修行到返虛道君的修士，大多也不是什麼心胸狹隘的小人。

孫平這般做，純粹也是前世擔驚受怕留下來的臭毛病，不防一萬也要提防萬一。

大堯諸宗各自接引弟子回返大堯的方式不同。

有的宗門，比如天機城，直接便有跨界鉅艦接引弟子往來諸界。

也有如天符山一般，只需點燃特定符籙，就可以回返大堯。

孫平交友不多，若是真認得其他幾家的弟子，他也不會來尋唐劈山，據傳言說天帝廟弟子一般會組團肉身橫渡虛空，回返大堯天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當然。

現在因為有諸宗仙人的諭令。

哪怕天帝廟以往確實都是組團橫渡虛空，但如今大商世界內的天帝廟弟子人數眾多，橫渡虛空反倒不是什麼好事。

太過張揚，極易惹起大商土著的關注。

孫平猜測這趟各家估計都會派遣跨界鉅艦前來接引弟子。

大堯諸宗之內，以天爐山擁有至高煉器傳承。

但像跨界鉅艦這類巨型的戰爭利器，往往多出自天機城之手，各家雖無手段如法炮製，但每隔一二千年都會向天機城採買一艘。

日積月累下，各家都有接引弟子的跨界鉅艦存在。

思索間。

湖心島上再次響起石圭帝君的聲音。

“諸弟子可準備妥當，此次接引回返之事，諸宗弟子乘坐石母鉅艦，一併回返大堯天地。”

“嗯？”孫平有些意外，“這次居然是集體行事？”

唐劈山也攤了攤手：“孫道友，並非我不幫你，實在是諸位師叔如此安排。”

孫平點頭：“謝過唐道友了。”

說著，他便獨自一人朝著天青殿方向飛去。

天青殿是七殿九閣一十二樓中，天帝廟安排給石母真君居住的大殿。

聽石圭帝君的傳音，便知道此次回返大堯的跨界鉅艦多半便是石母真君的本命之物，石圭刻意提及鉅艦名字便是有意讓諸修前往天青殿集合。

果不其然。

孫平到來前，天青殿前已有不少結丹弟子集聚。

約莫又候了四五天功夫。

石圭帝君再次開口：“諸弟子速來天青殿，石母鉅艦三日後即將啟航。”

說吧。

整個天青大殿裂成了兩半。

正中位置一艘棕褐色的船首巨物轟隆升起。

天青大殿縱橫不過半百丈，高度也才近乎六七十丈。

但眼前的巨大之物，也就是石圭帝君口中的石母鉅艦，只露出一處船首，便已是高過了天青殿高度。

轟隆隆——

一聲聲震動。

石母鉅艦逐漸露出了它的全貌，一艘高逾百丈，長有數百丈的巨大靈舟。

渾身上下佈滿泥濘，好似剛剛出土一般的倉促。

但事實上，石母鉅艦的通體主材也並是高階妖獸的獸骨，或是其他高階礦石構成，而是通體有一種特殊的靈土揉捏，可以寄居地下，吸收地母精氣。

船首處，橫著一個泥塑。

泥塑的模樣與石母真君本人幾乎如出一轍，這也是為何鉅艦被喚作“石母鉅艦”的緣故之一。

石圭帝君悠然開口：“諸弟子依次飛懸而上，諸宗各有船艙安置，切勿紛爭！”

隨著石圭帝君一聲令下。

湖心島上的大堯修士紛紛趕來，逐次登上石母鉅艦。

石圭等人便候在鉅艦之外，默默看著諸多弟子登上鉅艦，他與身旁的烈陽帝君說：“大商世界著實可惜，自天符山那位成道以來，此間已算是一處聖地。”

烈陽帝君也搖了搖頭：“族兄倒有的選擇，左右回了大堯還可以去往石君山修行，我卻是苦了！”

天帝廟內雖都是修行煉體手段的修士。

但是大堯發展這麼些年，本身煉體一脈就已然不再純粹，其中摻雜了不少有關練氣一脈的東西。

比如五行鍛體之術，又比如離體罡氣之流。

石圭帝君修行的方向偏重於元磁煉體之術，這在大堯並非什麼熱門的修行方向，留給他選擇的煉體地方還有許多。

但是烈陽帝君不同，他修行的是大堯皇室傳承多年的《大日灼身經》，本身就與火行沾邊。

五行之道一貫是大堯諸宗弟子的主流修行方向，無論哪一宗，無論哪一脈，都有涉及五行修行的地方，算是大堯道脈正朔。

自然而然，牽扯五行的靈地也是諸多弟子爭搶的重點。

別看烈陽帝君已是返虛道君的境界。

實際上在大堯自家天地內，能夠滿足鍛體、火行、靈氣充裕三個條件的火行靈地屈指可數。

不止是人在搶。

同樣有天爐山煉器時候需要用到這般靈地。

彼此分潤之後，饒是烈陽帝君本人也只能選擇遠走大商世界。

另一側，孫平獨自登上了甲板。

甫一上去，他便覺察到一股獨特的氣息在整個石母鉅艦上傳蕩。

“應是石母真君留下的特殊手段。”

孫平心裡有所猜測。

他曾與天機城的木魁上人坐而論道，也算是知曉了部分天機城的辛秘。

天機城造物並非是煉器所成，而是被他們喚作“偃物”。

偃物區別於真器、道器。

本身也算是天機城修士性命相關之物。

大概是受到了自家老祖的影響，天機城弟子在選擇偃物時，大多會想到座下飛行之器。

比如木魁上人的本命偃物就是那條木龍。

石母真君則是眼下的石母鉅艦，甚至於天機城老祖的本命偃物，便是自家宗門鎮壓一世的天機城偃物，其內號稱機關無數，可以斬殺仙人！

“偃物，偃物！倒是一樁神奇之物。”

孫平前世見過不少散修偃師，靠著殘缺的傳承，硬湊出一件本命偃物。

他們每逢鬥法，多是狼狽不堪，縱使贏了，也會勞力傷財，因而一開始孫平對於偃師一脈的觀感並不好。

但是自從知道了天機城的存在，孫平對於偃物的態度可謂是每況愈上。

從最初的糾正，到現在的崇拜、好奇，他已經逐漸認同了這一脈獨特存在於大堯天地的道脈！

“可有弟子不願離去，此刻也可以選擇自行下船。”

石母真君的聲音在艦上傳蕩。

不過並無弟子離開鉅艦，他們也清楚大商世界可能存在的風險，故而沒人選擇置之死地而後生。

又過了三四天。

整個湖心島的弟子都上了船。

石圭等人也晃悠悠地一併登船，實際上諸如雪河道君、彌劍道君，早早就離開了大商。

所謂的一併撤離，對於這些高修來講，不過是些選擇而已。

天帝廟作為大商世界，大堯諸宗名義上的領頭人，卻是不得不兼顧有統籌策劃之事，方才有弄泉、石圭、烈陽三名帝君留下來善後之事。

嗚嗚嗚——

嗚嗚嗚——

一聲聲轟鳴嗚咽。

石母鉅艦緩慢騰空，逐漸離開了修羅島絕地範圍。

孫平站在甲板上俯瞰著周遭天地，倏地心裡一緊：“不好！冷龍真君！”

孫平雙目一黯，霎時便覺察到了遠處的冷龍真君正盯著石母鉅艦騰空而起，但他並未出手，只是緊緊盯著。

“這——”

孫平的心懸了起來。

他害怕自己原本穩當的歸途橫生波瀾。

但事實上，冷龍真君或者說是那位巫王吉爾丹並沒有出手的意思。

他只站在原地，嘴中嘟囔說：“大商三害已去其一，我只需將驅魔師、力士趕盡殺絕，這片天地自會重見朗朗乾坤！”

也正因此。

鉅艦有驚無險地開始接觸界膜

界膜是一處不可見的透明薄膜，但是分外堅韌。尋常之物不可過。

但石母鉅艦不同，船首的石母泥塑在接觸到界膜的一剎那，就不自覺地開始釋放光亮，逐漸地開始攢出一陣灰泥薄膜包裹住整艘鉅艦。

而後灰泥薄膜與界膜之間產生圓融，漸漸地整艘鉅艦就穿透了界膜的阻隔。

“呼——”

孫平站在甲板，倒吸了一口氣。

他第一次見著天外景象。

放眼望去，舉目所見之處是一個宛如泡泡一樣的存在。

不知何時石圭帝君也出現在了甲板上，作為媲美返虛道君的體修，他也算是諸多弟子的前輩。

石圭帝君笑著向一眾弟子介紹：“諸天萬界皆有界膜，界膜者在內為牆，在外則是水泡存在。”

眼前每一處世界都像是一處水泡懸在漆黑的虛空之間。

周遭最大的水泡自然就是孫平等人剛剛離開的大商世界，與之相比其他世界顯得分外渺小。

最小的甚至比不得石母鉅艦的規模。

孫平清楚那些渺小如塵埃一般的世界，就是被稱作芥子洞天的存在。

老早時候黑魂留下的玉簡中，就有和孫平粗略介紹過一次諸天萬界，萬界分成大千世界與洞天世界。

但實際上數目最多的反而是那些沒辦法進入生靈的芥子世界。

芥子如恆沙懸浮虛空之間。

其內無有生靈，但有各種不同的礦產。

一部分大堯出身的道君、道祖，平日裡也會來此虛空之地，採掘芥子洞天，像是開盲盒一樣將這些芥子洞天一個個捏開。

但這種行為，本身並不大堯諸宗提倡。

天機城的那位老祖曾經倡議：“一切芥子洞天，皆有化身天地之可能。今日毀去一芥子，來日我家便少一處道場。”

因而，開芥子盲盒的行為，許多道君、道祖都只是偷偷進行，甚至跑到春秋、列國兩處大世界周圍挑選芥子洞天，來幹這些大堯道宗明令禁止的事情。

孫平就這麼靜靜地欣賞著浩瀚無垠的虛空萬界景象。

虛空之地遠勝於他前世穿越前，所見過的星空，見過的星系星球。

與所謂的星空相比，虛空萬界更像是一處生命世界的集合，其中的故事也分外精彩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