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莫留白組織作坊裡的女工練武這件事並不順利。
雖然她一開始便知道這件事推行起來會很困難,但當面對這些人的不配合時,她還是止不住有些無奈。
莫留白做好了不被理解的準備,也做好了要面對各種流言蜚語,甚至花了大把錢也得不到什麼好結果的準備。
但當她真的面對面,真實的意識到,這些被壓迫的女子也沒有改變意識,且牴觸改變時,她還是會覺得無力。
尤其在她怒其不爭的時候,內心卻異常冷靜的知曉,造成這個局面的主要原因並不是女子本身就具備奴性,本身不願意站起來,而是她們從來不知站起來為何物……
在這一刻,她極其清楚的看到了這個時代的女子的悲哀,以及她無法改變這個現狀的事實。
她想做,卻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莫留白已經情緒低沉兩天了。
這兩天她依舊每天雷打不動的去作坊,早中晚的組織女工鍛鍊身體。
虛方澤忍了兩天,見莫留白確實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後,果斷不忍了。
虛方澤和莫留白相比經驗豐富見識也更加廣泛。
若說莫留白是剛剛見識過藍天白雲的雛鳥,那虛方澤便是搏擊過暴風驟雨且完勝的科技造物。
當晚虛方澤給莫留白做了一頓豐盛的飯食,在飯桌上他笑著說出了一個提議。
“說起來你的作坊裡的姑娘們都是適婚年齡,那些被關進牢裡的女工家屬肯定顧不上女兒的婚事,要不這樣,趁著這段時間作坊不忙,我們組織一場聯誼如何?”
莫留白眨眨眼,像是沒太明白虛方澤的意思。
虛方澤笑著和莫留白規劃:“聯誼嘛,大家唱唱歌跳跳舞,聯絡聯絡感情,若是有看對眼的就成婚,若是不成也不勉強,吃吃喝喝就當放鬆了。”
莫留白神情依舊空白,但卻本能的回答了一句:“這不合規矩。”
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個不同席不光指不住在一起,更是有不在一起相處的意思。
男女七歲後會避免過多接觸。
虛方澤還是笑:“沒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我們都是平頭老百姓,又不是什麼高門顯貴,老百姓沒那麼多規矩。”
莫留白的眉頭微微皺起,還想說什麼,卻呆住了。
好似有電流從她的身上竄過,讓她忽然茅塞頓開。
是的,沒見過曙光的人怎麼能知道光明的美好,沒有見過自由的人,她們又怎麼可能生出嚮往之心!
忽然莫留白豁然開朗,在看虛方澤時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了。
當她想明白後,她的腦子也轉的快了起來。
“你作坊裡的人多,這個人選得好好選。”
虛方澤把一塊挑完魚刺的魚肉放到了莫留白的碗裡,視線被莫留白的眼睛所吸引,語氣又溫和了兩分。
“他們都差不多,與其挑選還不如立下規矩。你放心,我這邊會先把規矩立下來的。”
大環境就那樣,尤其這個時代的受教育程度非常低,這些人甚至是看著家裡的男性長輩打女性長輩長大的,若是挑選,可能等聯誼那天他這邊只能出幾個人。
對虛方澤莫留白還是很放心的,她點點頭,不過想想後還是說:“還是要挑一挑的,比如年齡太大的不行。”
莫留白作坊裡最多的是年輕姑娘,年紀大一些的是從廟裡出來的。
這些從廟裡出來的姑娘雖然也是單身,但懂的都懂,她們之所以會被家裡人送到廟裡‘清修’多是有些問題的,現在在莫留白的作坊裡做事而沒被家裡人找回去,也多是因莫留白和虛方澤在這城內勢大,且她們在廟裡‘清修’的時間長了,也被家裡人淡忘了,就算覺得她們外出工作丟人,但莫留白的那個作坊堪稱嚴防死守,以她那個作坊為圓心半徑兩公里都是雄性禁區。
別說男人了,就連蚊子都只有母蚊子!
正是因此,這才讓這些可憐的姑娘們有了喘息的地方,讓她們有了些自由。
虛方澤就像是沒聽出莫留白那隱約擔心一般,很自然的說:“年紀大一些也沒什麼,年紀大也有追尋真愛的權利啊。我記得你作坊裡的那些管事和嬤嬤年紀也都挺大的,都沒結過婚,她們也能來相看,就算沒找到中意的,也能跟著熱鬧熱鬧沾沾喜氣,每天都困在作坊裡多無趣啊。”
莫留白下意識開始擔心,但當她想開口的時候,她再一次愣住了,隨後便是更長久的沉默。
原本虛方澤想裝傻的,想讓莫留白自己消化掉這份情緒,卻不想莫留白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後抬頭看向虛方澤,很誠懇的和他說。
“你說的對。”頓了頓,莫留白又說:“我……我剛才想的是她們的貞節問題。”
莫留白這一刻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她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其實和那些姑娘沒什麼區別。
她想讓這些姑娘走出來,想要讓她們站起來,想要讓她們看看蔚藍又廣闊的天,想要讓她們擁有更多可能而不是低著頭,沉默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又不被承認身為人的身份。
但實際,她也是被圈在這個怪圈裡的女子,就算她是鏢頭,是走到什麼地方都會被高看一眼的當家的,她看似好像是個有地位有價值的女性,但實際,她的思想依舊是被訓化的。
她很自然的接受了女性的貞節觀念而不是自愛觀念,認為女子應該從一而終,而不是應該更愛自己一些。
被送去廟裡的女子絕大多數都是貞潔有損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甚至這個秘密都影響到了國家的法律。
這個時代的法律明文寫明,若是女子到了年齡還不嫁人,家裡的男性就要多交稅,若是超過一定年齡還沒有婚配,衙門就可以直接給這姑娘指定婚事,但若是出嫁了的姑娘不算,也就是被送到廟裡‘清修’的姑娘(居士)不在這個範疇。
這件事,多麼諷刺啊。
當然,更諷刺的還是,莫留白其實打心底也是這麼覺得的。
她在大環境的干預下,成長的過程中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就連她後來成了鏢師,與其他鏢師同吃同住和那些人稱兄道弟,實際在她心裡,她依舊認可這個觀念。
這……真可怕。
莫留白這一刻正視著虛方澤,她的眼睛有些溼潤,卻很柔和。
“謝謝你。”
虛方澤見莫留白這樣有點心疼。
他想伸手給莫留白擦擦眼角的溼潤,又不敢太過分,想了想,他便玩笑似得把臉湊了過去,別開臉,笑著說了句。
“那你親我一口當做感謝好不好。”
這是一句調笑,同時也是想打破莫留白現在的情緒,讓她不要沉浸。
若是以往,莫留白肯定會伸手推開他的臉,然後罵一句‘登徒子’。
但虛方澤等了三秒也沒等來莫留白的手,當他剛想轉動眼珠子看看莫留白怎麼了的時候,忽然他的下巴被鉗住,他愣了一下,然後餘光的光線被遮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一片溫軟貼在了他的臉頰上。
紅眸緩緩睜大,莫名的紅色在他眼底流動,化作一片片晶瑩的亮光,翻起了片片紅濤。
柔軟退去,隨後鉗著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他的臉便被轉了過來,和莫留白帶笑的眼對上。
莫留白欣賞了一會兒虛方澤的呆樣,嘴角緩慢上鉤,收回手的時候說了句。
“現在的你看起來有點不像人。”
可不是嘛。
拋去虛方澤那奇怪的眼睛不談,他那原本柔順的黑髮莫名有點蓬鬆,耳邊,髮尾這些地方還冒出了白色的小花,就算有殿內規則壓制,他還是顯現出了異常。
空氣中的青檸檬味道隨著那些小花的綻放變得更濃了,虛方澤卻還是呆呆的看著莫留白,像是沒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親的地方,然後咧嘴笑了。
莫留白剛把一口飯送入嘴裡,見他這副模樣,也跟著笑了。
虛方澤現在的樣子好傻,但莫留白看著卻覺得這樣的虛方澤很真實,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虛方澤對她的喜歡和愛是真的,是踏實的,是熱烈的。
她的心也跟著悸動。
她得承認,虛方澤很優秀,各方面的優秀,這樣的男人喜歡自己,沒有女人會不動心。
她也很動心,這個她得承認。
之前的那些拒絕行為不過是她在逃避,她被束縛在一個名為貞節的怪圈裡,她是白家婦,就算她那亡夫逃婚了,倆人連夫妻之實都沒有對方就死了,她也依舊以白家婦自居,給白家二老養老送終後又在給亡夫守節。
她真的愛那個早死的亡夫嗎?
愛當然是有的,曾經她也為對方悸動過,曾經無比希望能與其白頭偕老,曾經對日後的生活抱有幻想,也想過和其生兒育女。
就算對方的身體不好也沒關係,她很健康,她可以照顧他,照顧他一輩子,哪怕日後他先她一步離開,她也能守著他和她之間的美好度過餘生。
但,那只是曾經。
她被困在名為貞節的怪圈裡,忘記了應該多愛自己一些。
時間太久遠了,曾經的悸動被一次次的出生入死磨滅,只是短暫的,少年時的悸動而已,三十餘年的時間太漫長,漫長到若不是要經常給牌位上香,她都記不起對方的名字了。
所以,她為什麼不能接受虛方澤,然後開啟一段新人生呢?
如今的莫留白人生很漫長,只要她每次都能捕捉到異常完成任務,那她就會獲得幾乎無窮無盡的人生。
這樣漫長的人生,她也想體驗快樂。
莫留白笑著看著虛方澤,這次換成虛方澤有點不知所措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就算大佬也變成了毛頭小子。
這一刻的氣氛太好,虛方澤一邊激動一邊又不敢冒進,深怕自己理解錯了莫留白的意思,他努力壓下自己的心跳,睜著眼睛壓著聲問莫留白。
“你,我,你這,你是,你這是接受我了嗎?接受了我的追求?我,我們,你剛才……”
虛方澤語無倫次,他想表現的好一點的,想要表現的沉穩些,處變不驚些,想要展現一下他男性的魅力……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現在的他能做到的便是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莫留白,屏住呼吸等待莫留白的回答。
這次反倒莫留白成了比較淡定的那一個。
她臉上帶著笑,看虛方澤的目光很認真,她很認真的點了頭,給了虛方澤一個肯定的回答。
“嗯,我接受了你的追求。”
虛方澤倒吸一口冷氣,隨後便是止不住的笑。
從一開始的只是咧嘴笑到最後的嘿嘿嘿笑出聲,莫留白就那麼帶著笑的看著,一邊看一邊吃飯,半點不耽誤。
等莫留白吃飽喝足了,虛方澤那邊也總算冷靜了一些。
就在莫留白以為虛方澤要開始吃飯或者是幹些別的的時候,他居然又把臉往莫留白這邊湊了湊,睜著一雙不像人的紅眸看著她,語氣難掩激動又有些飄忽的問。
“剛才你說什麼了,剛才你是不是說答應我的追求了?”
莫留白見他這幅不敢確定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後笑了一聲。
虛方澤就那麼看著她,像是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又非常期待能從她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不過這次莫留白沒回答他,而是再次伸手,掐住虛方澤的下巴,一個用力讓他側過來,然後再次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個吻。
親完又把他的臉正了過來,見他又瞪大了眼睛好像在發呆,她還笑著點評了一句。
“挺好的,正好一邊一個對稱了。”
虛方澤傻乎乎的重複:“挺好,對稱了……”就是語氣有點飄忽,莫留白都懷疑現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重複的是什麼。
“對,對稱了,一邊一個。”
“嗯,一邊一個……”
莫留白掐著虛方澤的下巴往自己的方向帶了一下,這一下讓虛方澤失神的紅眸對焦了,他的眸裡全是莫留白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