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沈天青重了許多。
不僅是因為口袋裡揣著的平安牌，也是那一份來自雲悠悠母親的託付。
替她，將木牌交給雲悠悠嗎？
那就是說，雲悠悠媽媽知道他要幹嘛去了。
哎真奇怪，我又什麼都沒說，怎麼在阿姨面前跟個在監考老師面前作弊的小學生似得，什麼都瞞不過。
好在阿姨也幫著他作弊。
昨天沈天青就問過雲悠悠她的老家在哪，她不說，也不讓他去，這個資訊從她媽媽那得到了。
但他的首要目的並不是奔喪。
濱海到陝秦非常遠，幾千裡的路程，過去還要坐車，長途跋涉，對於一個剛剛喪父的女孩來說很難熬。
預賽考完能休息兩天，這不巧了嗎？
眾所周知，沈天青是一個愛學習的人，即使放假，也要和雲老師在一塊補課。
那他能錯過中途幾千裡車程的補習時間嗎？
是的，他是一個純粹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罷了，所做作為一切都是從自身利益出發，絕對理性，絕對......
“濱海到同川的車次.....”
沈天青邊走邊用攜程\/12306\/飛豬開始查票，希冀雲悠悠還沒出發。
看了下，今天濱海到同川一共有三趟列車，兩趟都是早晨，還有一趟是一個小時後。
她還真沒走。
但是......
“草！沒票！”
車票全部已售罄。
霎時間沈天青仰望藍水雲天，滿面惆悵，沒有錯過，卻把握不住機會，這是上天故意懲罰他平日的行善積德嗎？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手機忽然響了，是老媽。
“兒子，考得怎麼樣，卷子難不難？”
“ez。”
“那就好，媽相信你，剛好媽有假，帶你出去走走吧，老悶在家裡也不好。”
要說以前，黃翠蓮巴不得兒子天天蹲家裡學習，但最近兒子學魔怔了，天天挑燈夜戰背單詞，她都感到害怕。
“不去。”
“走吧天青，到高三你就徹底沒假期出去玩了，趁現在放鬆放鬆，聽話。”
“我爸去我就去。”
“你爸去不了，他今天跟領導到外省去，這會估計才到機場。”
沈天青嘆口氣，望了眼今天已售罄的車票，想了想說：“那我自己出去玩兩天，可以吧？”
“可以啊，媽給你錢你就自己......你要去哪？”
知子莫若母，黃翠蓮敏銳察覺到了什麼。
“不去哪啊，就在附近轉轉。”
“哪個附近，家？嘉靜區？”
“濱海附近。”
濱海附近？蘇南，之江？
蘇南和之江離濱海都近，蘇南都跟濱海通了地鐵，幾小時就能到。
“那也行吧，多注意安全。”黃翠蓮同意了。
掛了電話，沒一會老媽就轉了錢，不多，只有八百塊。
如果沈天青真的是要在濱海附近玩，那八百也夠了。
問題是他這個附近，稍微有一點遠。
大概，遠了三千里吧。
那八百塊....來回的車票錢都夠嗆。
更別說他想給悠悠的一份心意。
坐上地鐵，沈天青望著餘額嘆息，趕不上車就算了，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為錢發愁。
看來，只能向他低頭了......
下了車，沈天青撥通了那個他最不願撥打的號碼。
對方似乎不方便接聽電話，過了一會才接。
“說。”對方話語簡單。
“誒爸，學校突然要收書本費、補習費、掃雪費......”
“你放什麼屁，濱海哪來的雪，你小子想錢想瘋了？”
匆匆和領導請示過後才來到廁所接電話的沈立業頗為無語，老子這麼忙，你小子能不能說點正經事。
剛要痛斥兒子的謊話連篇，只聽電話那邊又說：“我問你要，你問我媽要，事成之後，我們三七分成。”
“嗯？”
當下，沈立業又覺得，兒子還是挺正經的。
老沈工資卡被繳，平日拮据，只能偷偷攢些私房錢。
他輕咳一聲：“不行，我要八成。”
“沒問題。”
“事發你背鍋，不能賣我。”
“可以。”
“咦？”
答應的這麼幹脆？
沈立業眉頭一皺，思考片刻，神色平靜下來。
“你要多少錢？”
“大概...六千。”
說出這個數字，沈天青自己都感覺荒誕。
手機那邊沉默了。
“那個，我記錯了，其實五千也......”
【微信轉賬：8000¥】
“......”
真的假的......
難以置信地望著螢幕裡的數字，這回，沉默的是沈天青。
這都不是爆金幣了，老東....老爸骨髓都被爆出來了。
沈天青沉默了，過了一會，才猶豫問：“爸，這...你不問問我到底怎麼嗎？”
“不問，拿著滾吧。”沈立業平淡道。
“我其實是要......”
“因為女孩子唄。”
“哎？不是，爸，你怎麼知道的？”
你也有掛？
“哼，因為老子也跟你爺爺要過錢，丟人玩意。”
老沈的語氣突然又有些揶揄，不知道是調侃兒子，還是說自己。
“事後剩下的還我，掛了。”
直來直往，不說廢話，這就是沈立業的父子之道。
收下這筆轉賬，沈天青當即也是感受到了何為父愛，誰是沈家話事人！
我選沈立業，他才是眾望所歸！
至於以前和老爹的一些誤會......
嗐，爸，可以和解嗎，以前是我不懂事。
總共從父母那裡獲得八千八百塊，沈天青舒了口氣。
時間差不多了，問問她那邊怎麼樣了吧。
【沈：上車了嗎？】
過了一會，訊息有了回覆。
【雲：還沒，還有半小時不到。】
【沈：所以，現在能告訴我，你老家在哪了吧？】
候車大廳，少女略有猶豫，但望著大螢幕中即將到站的列車資訊，還是傳送了訊息。
【雲：同川市，一個叫耀縣的小地方，我小時候也在那邊上學。】
發出這行字，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高中之後她就在濱海上邊上學了，兩年多沒有回家鄉，這次回去卻是因為......哎。
之前不告訴沈天青，是因為雲悠悠擔心，沈天青會真的像他說得那樣陪著她。
那樣是不好的，儘管她會很感動。
競賽於沈天青而言很重要，父親的葬禮於雲悠悠而言也很重要。
於他重要的事....於她，更重要。
所以，當時的她不會去告訴他，自己何去何從。
雲悠悠不想他陷入兩難的境地。
所以，她選擇自己取消這道註定有缺憾的選擇題。
現在競賽結束了，她可以告訴他了，儘管時間有些晚。
【沈：路程很長，好好休息。】
發完這句話，沈天青收回了手機，神色平靜，只是眼中的遺憾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掩藏的。
最後是沒有陪她一起，他已經將一切做到最好，卻還是沒有最好的結局。
她的山外青山，終究沒能與他去看。
人的一生....真的註定無法圓滿麼。
沈天青站在樓下，望著雲悠悠家的方向，神情惆悵。
一個路過的房客提著燒臘，隨意看了他一眼，頓感驚喜。
“喲，靚仔。”是那天的老實哥。
注意到沈天青望著的方向，和他悵惘的神情，老實哥好奇了。
“你在發什麼愁？”
“哎，沒啥。”
“你不說我也曉得。”
老實哥不過三十歲左右，個頭不高，卻滿臉滄桑，眼中包含的風霜似乎看透了一切。
“和你女朋友吵架了，對吧。”
“啊？”
“我曉得，昨天我回來之後，就聽到樓上那個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聲音，凌晨都還有哭聲。”
老實哥看向他，以過來人的語氣拍拍他的肩膀：“沒事的，讓她哭哭就好了，之後你再去道個歉，服個軟她就回心轉意了。”
“可她走了，高鐵，還有十分鐘就發車了，我追不上。”
“怎麼會追不上！”
老實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年紀輕輕，怎麼就這麼喪氣！”
不等沈天青說話，老實哥嘆息：“昨天哥抓姦抓到了，也說不上，她都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滿足彼此需要的戰友關係。”
“哥年輕的時候也是純愛戰神，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沒有把握住，錯過了那個她。”
“後來啊，哥也不知道為什麼，去她的家鄉待了很多年，去年她結婚了，我才到了濱海。”
他穿著人字拖和大背心，一米六的個頭，揹著手，忽然無比深沉，又緩緩轉身看向沈天青。
“樓上的那個小姑娘我知道，天天能看到她上學、買菜做飯，一個人努力過日子。”
“這樣的女孩子很少了，要珍惜，懂嗎？”
眼見沈天青的眼睛越來越堅定，拳頭卻越握越緊，老實哥哈哈大笑。
“你自己也知道，可是，你沒辦法？”
“我有兩個兄弟，該死的，高中就找到物件，還都結婚了，現在孩子都能喊我叔叔了。”
“他們，我幫過。”
“現在，你也應該有人幫忙。”
說著，老實哥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又伸出食指指著沈天青，連笑三聲，豪氣沖天！
“我來助你！”
媽的，燃起來了！
但到底在燃些什麼？
沈天青不解，老實哥說要幫他，是要怎麼幫，雲老師都已經到車站快上車了。
當電話撥通後，老實哥突然聲音高昂，無比憤怒。
“喂！靚女，你家下水又壞了！馬上看看怎麼回事！”
“什麼你有事要出遠門？你在開什麼玩笑！你不回來收拾，我的天花板不就全潮了？重做防水的錢你賠嗎！”
“我現在就站在樓下，快點回來，快！”
得到對方無奈的回覆後，老實哥掛了電話。
等他再回過頭時，身後的少年一臉震撼。
自己這是，碰到純愛大聖了？！
“少年。”
老實哥一片淡然，一米六的他此刻在沈天青眼裡，竟是如此高大，如此偉岸！
“喜歡就去衝，別等人家走了，再去聽反方向的鐘！”
老實...不，大哥的聲音格外洪亮，震動著沈天青。
良久，他微彎腰，抱著拳頭。
“敢問大哥貴姓？”
“姓李！”
“李什麼？！”
“李聖傑！”
“李大哥！”
“欸！”
約摸過了半小時。
當地鐵口出現一個拖著行李箱，一臉疑惑的女孩時，躲在巷口的沈天青望著淡定的李聖傑，滿眼欽佩。
“愣著幹什麼，趕緊過去。”
“謝謝大哥！”
“等等，這個你也拿著，當初說好的我請你，就當是你們路上的零嘴。”
說著，李聖傑硬將自己買的一大包燒臘塞給沈天青，不容後者拒絕。
然後，他拿起了電話。
“喂，靚女，沒事了，天花板已經好了，你不用來了。”
“啊..？”
提著行李箱，走在路邊的雲悠悠感到無比困惑，聽到下水壞了，她只能放棄這趟列車，連忙趕回。
結果又莫名其妙好了......感覺怪怪的。
走了一會，雲悠悠忽然看到自家樓下站著個人。
他也發現了她，扭過頭，似乎完全想不到似得，雙目震驚，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不是坐車走了嗎！”
“有點事就回來了。”
雲悠悠這麼解釋。
正當她好奇，為什麼沈天青這會站在她家樓下時，雲悠悠忽然從他眼睛捕捉到幾絲不自然的神色。
“你在等我？”
“沒有啊，沒有，我在這溜達。”
瞧著他又是摸著腦袋，又是握著拳頭並將拳心朝嘴的模樣，雲悠悠神情有點怪異了。
一瞬間聯想到某種可能，她立刻回撥電話。
當鈴聲從附近的小巷響起時，空氣凝固了，沈天青感覺自己都冒了冷汗。
“該不會，你們......”
雲悠悠提著行李箱，走向小巷，滾輪壓在路面咕嚕咕嚕的聲音叫人心跳都慢了。
然而，小巷沒人，只有一部丟在地上的手機。
臥槽！聖！
“奇怪....人呢。”
雲悠悠迷惑了。
“哎呦！我正要吃個飯，手機突然不見了。”
小巷盡頭，李聖傑冒頭出現，驚喜地走來，在雲悠悠愣神的目光中拿回自己手機：“原來是掉地上了，謝謝靚女。”
說罷，他轉身就走，背影之瀟灑，沒有帶走一絲風塵。
見只是個誤會，雲悠悠放下了心中疑慮。
“所以。”
背後傳來沈天青的聲音，即使不去看，她彷佛也看到的，他臉上的微笑。
“現在，我們可以一起走了吧。”
“欸....這個......”
少女愣了一下，抿著唇，小手揪著衣角，顯得有些無助。
因為她發現，自己現在好像真的沒有理由拒絕他一起走的請求了，競賽結束了，他有假期了，她也回來了。
除非，她用生硬的態度，生冷的語氣，去強行拒絕......
不，做不到的。
不僅是因為，雲悠悠就是一個不會對他人惡語相向的女孩。
更是因為......
轉過身，少女抬起頭，微紅的眸子望著沈天青，眼眸深處掩藏的疲憊終於顯現，連帶著身體也一併發軟。
眼中紅潤，聲音略有哽咽，她無可救藥地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抽泣哽咽。
“天青……”
“我真的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