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知道我哭了,我也就不再裝了,把一出哭戲演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你說我在這裡,可是昨天一整天,你說過什麼沒有?”
向形容輕輕拍著我的頭,像母親哄睡一個嬰兒。
他柔聲道:“我一天都和你在一起啊……除了最後這一個小時……”
言下之意,是我負他非他負我。
我不被他牽著鼻子走,又將話題拉了回來:“我問的是你說了什麼沒有?”
“說了很多呀,說你在我心裡。”
我掙開他的懷抱:“你不要在這裡避重就輕!今天是什麼日子,你該說什麼!”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肢體有些僵住。
“今天是……如果你說的是情話,我已經說了一晚上。”
“那是在鏡頭裡。”
“我沒有辦法關掉鏡頭,這是我們的工作。”
“好。”
沉默。
我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鏡頭裡情話說盡,鏡頭外卻只有肢體上的親密,心根本沒有貼在一起。
昨天我明明已經知道了,知道他沒有那麼喜歡我了,可為什麼一見了他,還是忍不住委屈呢?
歸根結底,我不相信我看到的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愛。
輕輕地,他嘆了口氣。
“我真不知道你在糾結什麼。”
“糾結我們到底算什麼關係。”
沒想到,我竟然輕易就將這句話說出來了。
我本以為我會不好意思說出來的。
“我們……我們是……”
看來他也不知道。
我笑道:“我們是假情侶,真同事,合約到期,自動拜拜。”
向形容道:“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反問:“你不是這麼想的嗎?”
思索良久,他回答了我:“我不是。”
“我喜歡你,方覓,我喜歡你。喜歡和你說話,喜歡和你一起做任何事,連和你吵架都喜歡。我會難受,會心碎,我很久沒有心碎了。我只是個網紅,我不是演員,我沒有那麼好的演技。所有對你的喜歡,都是真的。你說我演技好的時候,我又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你看出了我喜歡你,難過的是你以為我是裝的。”
“我沒辦法以為你不是裝的,”我小聲道:“你本就應當在鏡頭前愛我,把鏡頭前的事拿到鏡頭後來講,那叫做自作多情。”
向形容又重複了一次:“我不是演員,沒有你們的職業操守。”
我破涕為笑,他又一次過來把我抱在懷裡:“我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哪怕攝像機開著,我也只說真心話。”
胡說,他在鏡頭前沒少騙粉絲。
可是此刻我不想和他抬槓,不想戳穿這個幻境一樣的美夢。
“那你今天為什麼不提?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怎麼提。我……我不知道你怎麼想。我們還要繼續合作很久,我怕你尷尬,也怕我無法面對你,所以我……我……”
他語塞,我的眼淚卻開了閘門,這一天的等待,忍耐,委屈和不甘都流了出來:“我和你合作這麼長時間,你又是和我演戲,又是和我實戰訓練,對我又很好,是超過假情侶合約範圍的好,又說喜歡我,可是到了這一天,你什麼也不提,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女朋友。”
撲通。
向形容簡短的三個字,硬生生截斷了我的滔滔不絕。
“什麼?”
“女朋友,我把你當女朋友。不是鏡頭前的,和工作無關,我一直把你當我親女朋友。”
噗,說的什麼話。
“女朋友又不是親戚,哪有什麼親的乾的……”
向形容不理我的插科打諢,一秒反客為主:
“那你呢?”
撲通、撲通、撲通。
那我呢?
“快說,快說!”
儘管看不見,我也能感覺到他的熱切。
“我……”
“我也喜歡你。”
他明明驚魂未定,卻故作沉著:“我就知道!”
我還要找個角度奚落他兩句:“你之前怎麼不說啊?你把我當女朋友這件事。”
他理所當然:“我說了啊。”
等我不解,他忙不迭地將我的手拉起來,按到自已的胸口:“你忘了嗎?你在這裡。”
-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他喜歡我,把我看做他的女朋友,親女朋友。
而我也喜歡他。
這就足夠了。
我們的關係?
還是和原來一樣的,只不過有了“互相喜歡”的確認,我們好像可以做更多更過分的事。
比如在我說了“我也喜歡你”之後,向形容開啟了一盞床頭燈,我們兩個同時被晃得皺眉,也同時看清了彼此的興奮與羞怯。
他盛滿秋水清波的雙眼望著我,和那天晚上一樣。
不同的是,他慢慢地貼近了我。
我還是無法不去注意他的柔軟的嘴唇,多情的淚痣,渴求的眼睛。
而意外也隨之而來。
我完全沒想到,長得這麼漂亮、談過兩次戀愛、擁有如此柔軟雙唇的向形容——竟然不會接吻。
要怎麼形容呢?
向形容的嘴唇算是厚的,放鬆時令人頗有食慾,然而誰也想不到,它貼到我的嘴唇上時,兩片竟都繃了十足十的勁。
簡直在充血。
薄,而梆硬。
我還記得與初戀男友在大雪中初吻,他的嘴唇那樣柔軟、肥厚,接觸的剎那,我渾身過電。碩大的雪片落在我們的嘴唇之間,被年輕的熾熱融化……現在我已經知道初戀男友是一個人渣,我的心完完全全屬於向形容。
所以,我本來期待著和他的初吻將是比初吻更加美妙而難忘的體驗。
沒想到——
薄,而梆硬。
別說過電了,我都不確定我是被親了還是被打了。
他倒很驚喜:“你的嘴唇好軟啊。”
我要怎麼說?
你這種吻技在我們行業都屬於沒有藝德。
我麻木地回應著他,感覺到完全地虧本,大虧特虧。
他卻親上了癮,在我嘴上大啄特啄。
這一刻,我終於知道被他親的感覺為何如此熟悉了。
這不平A嗎?
攻速還怪高的,帶末世了吧小汁。
過了難捱的一個世紀,他終於親夠了,問我:“你同意做我女朋友了?”
我為了避免回答這個問題,主動拉過了他的領子,一頭扎進那難捱的接吻。
我不想回答。
也不敢回答。
向形容將我有意誤導的行為誤解成了默許。
他很高興,從我身上起來,忙忙叨叨地去翻行李。
我擦了擦終於被豁免的嘴唇:“你找什麼?”
他並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翻騰。
過了半分鐘,他終於站起了身:“哈!找到了。”
我半坐起身,看到他從禮物堆頭裡挑出了一個袋子。
Prada。
他雙手捧到我面前,眼睛裡燃燒著期待:“開啟看看?”
我接過來的手都有點顫抖。
上一段談的校園戀愛,沒有收過這麼貴重的禮物。
不,應該說我認識的人裡,沒有人買得起這麼貴重的禮物。
我輕輕拉開袋子,從裡面又拿出一個硬紙盒。
再開啟,一件白色的衣服躺在裡面,想必是向形容剛剛說的連衣裙。
我小心翼翼捏著它的一角,慢慢將它拽出來,終於看到了它的全貌。
白的、紗的、襯衫領、繡著花、不太軟。
這是我對它能給出的全部評價。
我謹慎地抬眼看看向形容:“這是送給我的嗎?”
他興奮地點著頭,像只大狗。
“謝謝……”
“穿上嘛,穿上嘛。”
盛情難卻,我只得換上。
這次向形容躲去了洗手間,我得以在大床上擺出各種詭異的人體姿勢,儘量減少對這嬌貴的面料的拉扯。
在喊他出來之前,我去Prada網站看了一下,四萬五。
套在四萬五里的我一下都不敢動了,連手機都不敢再放下。
“好、好了,”連說話的聲音都彷彿被四萬五卡著脖子。
一個迫不及待破門而出的向形容,和一個如芒在背如坐針氈的我。
他看到我,眼睛先是一亮,然後迅速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這條裙子,又看著我的眼睛:“寶寶,你好漂亮啊。”
我對這句恭維沒有興趣,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脫下這身枷鎖。
他卻出其不意,徑自將我抱了起來!
腳一離地,我直接慌亂,大叫讓他放我下來:“別扯壞了!要賠錢的!”
他愣了:“什麼?”
“公司借我們的東西,弄壞了要賠錢的!我查過了,四萬五呢!”
不說不要緊,我一說,他竟然哈哈大笑,還抱著我轉了起來。
“你幹什麼?放我下來!四萬五呢!”
他笑得更開心了,轉得也更快了,我只好全身緊繃,吊住他的脖子,以求布料和他的手臂之間不要有太大摩擦力。
直到累了,轉不動了,他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朝我臉上嘬了一口。
我趕緊跳了下來,對著全身鏡轉圈,檢查有沒有哪裡損壞。重點檢查他小臂接觸的地方,後背、大腿後側,還好都沒有破損。
我嗔怪地道:“還好沒弄壞,不然賠死你。”
他朝我臉上嘬了一口:“放心吧,早就賠過了。”
我不解:“什麼意思?”
他眨巴眨巴眼睛:“這是我給你買的。”
第一秒,我放下心來:還好不用賠。
第二秒,我超開心:竟然給我買這麼好的禮物!
第三秒,我開始質疑:花這麼多錢買件破衣服,有病吧?
第四秒,我感到自卑:我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第五秒,我出離憤怒: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我腦海裡翻雲覆雨,不耽誤嘴上說:“謝謝寶貝,我好喜歡。”
不能說我對向形容沒有技巧,只有真誠。
應該說,既真誠,又充滿技巧。
這兩件事本來就不矛盾。
很多真誠的屁話,你說了沒用,對方聽了噁心,那就不必說。
我對向形容的相處之道,更像是一種“揀選的真誠”。
比如“謝謝寶貝,我好喜歡”這一句,就很真誠。
我只是略去了五種感受中的四種,放大了第二種,並加以修飾而已。
雖然不喜歡這個禮物,但是喜歡你,愛屋及烏,說喜歡你的禮物也沒有毛病。
This is 相處之道。
這都是前任哥教會我的。
前任哥雖然人渣虐我千百遍,但是教會我成長,也不算是一點用處沒有。
比如,此刻向形容聽了我的反饋,就高興得快要飛起來。
他就應該感謝前任哥。
而我趁他高興,又見縫插針塞了一句:“我更喜歡電子產品,更實用呢。”
向形容又在我臉上嘬了一口:“我老婆,就是會過。”
我嫌棄地擦了一把臉:“誰是你老婆呀……”
我讓他送我電子產品有兩個私心:第一,我確實不喜歡奢侈品,我的生活沒有空虛無聊到要用花錢來填滿,反而因為貧窮而充滿痛苦;第二,電子產品便宜點,奢侈品我實在回不起禮。
反正回不起,我索性擺爛,買了個Boss內褲送給他,價值三百元。
四萬五,換三百塊,想想都丟人。
但我安慰著自已“他送奢侈品也沒提前跟你說所以不能怪你”,硬著頭皮送了出去。
沒想到,向形容卻喜歡得不行,脫下他的CK就換上了,還露了個Boss的圍邊出來,孔雀開屏似的問我:“好看嗎?好看嗎?”
我說:“你快把你那個Gucci外褲脫下來吧,我都沒眼看。”
於是他換上了優衣庫。
這就是向形容,穿Gucci,也穿優衣庫。
我希望他只穿優衣庫。
這是後話。
當晚我們接吻之後,夜不能寐。
就著星光,我和向形容聊起了天。
“跟你說一件事。”
“嗯?”
“明天回昶川之後,我要閉關兩三天,不出門了,你也不要理我。”
“為什麼?”
“我不是要去試鏡嘛,找找狀態。”
“哦……是和葉遠一起的?”
“對,《告白1945》。”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什麼?”
“我是說你們的角色,是什麼關係?”
“是……知音?”
“我可以去看麼?”
“如果我被選上的話。”
“那排練的時候呢?”
“如果劇組允許的話。”
“那你們……有親密戲麼?”
這小子,學精了,說是“知音”都堵不上他的嘴。
“什麼親密戲呀?1945誒,大家還是很保守的。”
“那有吻戲麼?1945,大家也接吻。”
我翻個身,手指點點他的嘴唇:
“我的吻戲,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