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陰沉沉的,平京位於北方,便更冷了。
一路西壯府趕到平京,越近溫度越低,薛穎裹著黑狐狸毛大氅,過東宮而不入,直接先去清涼殿覲見文昌帝。
清涼殿卻不清涼,反有些悶熱,薛穎見了文昌帝,他確實不好,但也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特別是聽到薛穎由西壯府徹查的西壯府貪墨案,王家幾近被山賊踏平,薛穎人證物證俱都拿到手時。
文昌帝那神采奕奕的樣子,不像病重那麼回事。
“吾兒此行頗豐!”文昌帝握著薛穎的手,端詳在眼前的獨子,眼中流露出溫情:
“想必一路定吃了不少苦頭。”
薛穎忙搖頭,只把一路上的事撿些說與文昌帝,但如何也繞不過去被山匪劫掠一事。
“兒臣到無大礙,只是此行還得虧父皇將周大人給了兒臣,才有驚無險。”
文昌帝聽後,語氣卻不大好:“周運禮朕以為他性格穩妥,卻不想讓賊寇殺盡五百天策兵,
念在他跟你一路也護得平安,也算功過相抵了。”
吞了天子兵卒的賊寇頭子薛穎,聽了這話,那不行,以周運禮的為人,若不給點實惠,那張嘴絕對把不住。
再說,她可是的說話算話的人,說好了升官職就一定給。
“父皇,恐怕不妥,若沒有周大人數日奔襲,就近借來宿州的兵,您怕是都見不著兒臣了……”
薛穎說著,抬袖拭淚:“且當時,實非周大人不作為,賊匪眾多,他亦是拼死才逃出,兒臣,是記這個情的。”
文昌帝見此,嘆息一聲,乾燥的手摸著薛穎的頭頂:
“唉,小十一,你就是太仁善了。”如今朝堂局勢,仁善是最要不得的,這會成為世家蠶食鯨吞的肉。
薛穎垂眸不語,等文昌帝的決定。
果然不過一息時間,文昌帝說道:
“罷!待王氏事了,你看著辦,只不過此人不宜身居高位,不然必定骨頭會輕。”
“兒臣省得。”薛穎忙答。
文昌帝站起身來,負手在殿內踱步,於窗前站定,他轉身看向薛穎:
“明日,由御侍臺發作,你不必再插到這事裡,好好準備你的加冠事宜。”
薛穎本來亦步亦趨地跟在這老頭後邊,他冷不丁轉身來。
薛穎差點撞上去,嚇得她趕緊摸鼻,聽了這話,抬頭看向文昌帝,心裡也是舒了口氣。
可算是能真正的喘口氣了,這趟可跑得薛穎精疲力竭。
聽了這話自然欣然領命,只是也在犯嘀咕,作為一個傀儡皇帝,這個便宜爹真的能放倒王氏嗎?
他也準備好久,應該……能吧!
看著有些冒冒失失,還是小孩樣的兒子,文昌帝心裡像裘皮大衣蓄了水,開始沉沉的,他看了半晌不由地說道:
“吾兒,加了冠,你就算是大人了。”
薛穎聞言點頭,心中自然想:我本來就是大人。
“轉眼就到了成婚的年紀了。”
薛穎這才反應過來文昌帝想說什麼,哦,對,她和舒家女郎的婚事就定在太子加冠禮之後。
薛穎明白文昌帝的意思,自已這段時間不能出狀況,只等加冠禮之後,太子成婚,文昌帝就要讓她行監國事了。
薛穎乖順地俯身稱諾。
看來,此次西壯府一行的結果,這個爹地是非常認可和滿意的。
這又離自已的目標又進了一小步!可喜可賀,果然搞事業還得自已來!那麼只望她留在宿州的後路別用到。
文昌帝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薛穎趕快返回宮中休息。
儘管她年紀尚輕,但經歷如此漫長的舟車勞頓,時間已經過去許久,身體定然難以承受。
與此同時,劉衝允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藥,緩緩地從偏殿走進主殿。
便見文昌帝靜靜地站在窗前,目光凝視著窗外那幾盆精緻的盆景,陷入沉思之中。
劉衝允不敢貿然打擾,只是輕聲慢步地靠近文昌帝,然後極其謹慎地開口說道:
“陛下,該用藥了。”
聽到聲音,文昌帝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劉衝允。
當他的視線落在劉衝允手中那一盅黑漆漆、散發著不詳的湯藥時,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哀色。
沉默片刻之後,文昌帝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劉大伴,此次朕能夠成功嗎?”
作為長期侍奉在文昌帝身邊的老人,劉衝允自然明白文昌帝所問之事究竟為何。
實在令人感到悲哀啊!想當年,文昌帝薛璽在年幼之時便登上皇位,成為一國之君。
然而,在此後的三十年裡,他卻一直如同一個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充當著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
期間,也曾多次試圖掙脫束縛,奮力抗爭,但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
時至今日,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帝王竟然要從一名宦官口中尋求些許鼓勵和支援,獲取繼續前行的勇氣,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劉衝允聞言,忙將那散發著苦澀氣味的藥放在了案几上,
他掀起長袍的下襬,動作莊重而肅穆,雙膝跪地,抬起頭來,眼神中是無比虔誠的光芒,晶瑩的淚花在他眼眶中閃爍:
“陛下,您定能心想事成!”
劉衝允說完這番話後,又重重地磕了一個極其響亮的頭,緊接著,開始苦口婆心地規勸:
“但是陛下,請您務必保重龍體。只有擁有健康的體魄,才能夠圖謀後續的大業啊。
您……您可千萬別再像今日這樣,獨自一人站在風口之處了!”
文昌帝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劉衝允站起身來。
他走到案前,伸手拿起那個裝滿黑色藥液的藥盅。
面色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如往常那般沉靜如水,仰脖毫不猶豫地將整盅藥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文昌帝隨手將碗扔在了一旁的托盤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每喝下一口藥,他便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已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流逝,但他卻毫不在意。
文昌帝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自語道:
“如今都已經成了這副光景,保不保重的又能怎樣呢?只希望薛家的江山不要斷送在薛璽手中就好了……”
劉衝允聽到皇帝這般悲觀的話語,心中不禁一陣酸楚,頓時不敢出聲了,伏地半晌,起身把藥盅端了出去。
文昌帝盯著地磚上暈溼的幾點痕跡,那是劉大伴的眼淚。
吾兒將將十五便已經出生入死一回,難道他薛璽活了一輩子的人還會怕死?
不過他能為小十一做的也就是這了,這,都是命運。
常言: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王氏就讓他來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