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丟下一句去煎藥了便快步離開了。
而連枝被回家一連的瑣事纏身,竟將在藥館遇到那個古怪男人的事忘告訴薛穎。
薛穎見連枝遁走,對還在抹眼淚的馮米柔聲細語道:
“你過來。”
馮米才八歲,吃了半個月飽飯,好歹眼神清亮了。
聽見菩薩似的郎君喚她,睜著水洗過的眼睛撲閃閃地望去,邊走邊抽噎地問:
“郎君,可有什麼吩咐奴?”
薛穎牙疼似的嘬了後牙,萬惡的封建社會,妥妥的壓榨童工。
“你不要怕,連枝是嚇唬你的,是吾買的你,她可賣不了!”薛穎摸著馮米的小啾啾。
馮米馬上就問,連哭嗝都不打了:“真的?”
“真的。”薛穎一臉篤定。
小丫頭眼裡雀躍了一下,她垂著頭抿嘴說:“奴不該去院裡玩的,連枝姑姑生氣。”
薛穎循循善誘:“那你去找她道歉吧,她會原諒你的!”
“好!”
馮米很聽話,她規矩都是連枝教的,但才半個月,學得也不好,瘦筋筋的身體衝薛穎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跑回薛穎床前,隔著案几,笑得很靦腆:
“郎君,你像個菩薩!”她說。
薛穎愣了愣,笑道:
“我可不是菩薩。”
小丫頭可沒聽見,她說完就火燒屁股似的,害羞地跑了出去,找連枝去了。
翌日,明面上受周運禮所救的王謙,暗裡卻是肖令俸薛穎之命放行下山。
他喬裝成運木材的商販,隨商隊混入城中。
進城後,王謙即刻喬裝成粗俗婦人,應薛穎招募廚娘之缺。
日暮時分,王謙幾經周折,終於叩響了薛穎宅邸的大門,甫一入府,便直奔薛穎臥房,一路疾行。
“郎君,大事不妙,城內不知何故,盤查異常嚴格,莫非我等行跡敗露?”
王謙迅速關好門,快步走到薛穎跟前,見她病重難起,一臉驚愕:
“病情怎會如此嚴重?”
薛穎見王謙匆匆忙忙,調笑道:“王卿甫一進門便連問兩問,吾一時竟不知先答哪一個。”
王謙未理會薛穎的調笑,見這位太子殿下面色蒼白,眼周烏青,再看辦公的案几竟置於床頭,
心情幾番起伏,他沉默片刻,才開口:
“郎君帶病操勞,在此處夙夜不怠,卑職卻在岡山無所作為,實令我等愧疚萬分。”
薛穎見王謙真要哭出來,自已先手足無措起來,忙直女式發表言論:
“哎!哎!王卿快先止住,還是正事要緊。”
王謙抹了淚,向薛穎看去,薛穎被他看得發毛,正準備開口,王謙說話了:
“臣,字扶楚。”
“啊?”薛穎懵住,誰說古人古板的,這話趕話,思維跳脫得她都接不住。
王謙掀袍跪下,對薛穎說:“郎君以後可以喚臣扶楚嗎?”
薛穎從善如流:“扶楚請起,
先答你剛才的問題,城內戒嚴可能是王府得到平京要來人的訊息,但應是並不知什麼時候來,我們目前是安全的。
而關於吾的身體,水土不服和風寒爆發,目前病情是穩定的。”
薛穎快速帶過:“那麼現在來談談正事。”
王謙正色道:“原府中有宴蘇渠款項的進出賬目冊子,我父作為王家的走狗,做了不少髒活兒,這本冊子是其中之一。”
薛穎沉思片刻後問:“那這個賬冊可還在?”
“只能去王家殘骸遺址裡去翻翻,也許能找到。”
府臺官衙被流民衝擊,一把火燒得精光,薛穎本沒抱什麼希望,也不再糾結這個,接著說:
“此事讓周運禮手下晚間避人耳目去翻檢便是,還是混入王府去尋證據穩靠,只是這差一個時機。”
她在案几上翻找,抽出一冊竹簡遞給王謙,並說:
“吾在這幾日整理的資訊裡,有記載:
王府大概每逾十幾日便要辦宴,你對其瞭解清楚些,最近是到了什麼宴了。”
王謙接過竹簡一看,尷尬地問薛穎那些橫橫豎豎的格子要怎麼看。
薛穎解釋了一下,王謙聽了再看,果然簡便,事半功倍,心裡佩服薛穎的巧思。
“要說最近,正值深秋,王府每年這時候的上下,都要舉一次賞金宴。”王謙看畢,給出答案。
“賞金宴?”
見薛穎不解,王謙為她解釋:“王府裡王靜樞之父,王邧極愛公孫樹,
於王府後山培植了千傾公孫樹,一到秋季遍山金黃,恰如滿地流金,也算是西壯府的一大美景之一了。”
原來是銀杏林,那叫“賞金宴”倒也應景,薛穎想著,轉念問:
“可今年西壯府遭此重災,不知這些樹可還完存,這宴怕是懸。”
王謙聞得此言,眼裡盛滿諷刺,他冷笑:“郎君有所不知,這樹可比人精貴,都是一株掛著二人的名,
樹在人在,樹毀人亡,我離開西壯府上京時,於景山上望去,風吹動公孫樹林,樹葉婆娑作響。”
薛穎震驚,一時竟也不知說什麼,見王謙眼含感傷,便拍拍他的肩:
“好,吾知曉了,天色已晚,扶楚一路辛苦,去歇息吧。”
王謙回神,對薛穎歉意一笑,正好連枝端藥進來,他行禮,直起身來準備離開:
“對了,這是肖安囑咐卑職帶來的信,請郎君過目。”王謙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放到了案几上。
王謙走後,薛穎拿起藥碗一飲而盡,隨手將放在一旁的信箋拿起來,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展開一看:
肖安於信中言明,已依其要求行事,且將寨子狀況詳實稟報於她。
繼而,肖安告周運禮之狀,稱其在山寨中跋扈恣睢,目中無人;
又言周運禮與他的人相鬥時,手起刀落,斬殺十數人。
緊接著,肖安復向她訴苦,言若非因歸附於她,早令肖通用金瓜砸爛周運禮的首級,以慰弟兄亡魂,斷不會容周運禮如此囂張。
薛穎將信投入盥洗的盆內,讓水浸沒,看著墨色暈開漂散,輕笑:
這個肖令實在人精,無不時時在表忠心啊!
時下紙貴,竟用半個篇幅來說些廢話!
忠心,薛穎並不聽說的,一向只看做的!
看了更漏,亥時三刻,薛穎揚聲叫道:“連枝,連枝!”
不一會兒,連枝推開門,行禮問:“郎君,有何要事吩咐?”
薛穎見她來得匆忙,只披了件外衫,將床頭的披風遞她:
“你穿上這個跑一趟,去傳周運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