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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巷子

初秋的陽光,依舊還是很早就出現在窗臺上,屋裡很亮,陽光被開啟著的窗戶上的玻璃折射照在床上,很晃眼,也很熱。小五並沒有睡多長時間,陽光透過蚊帳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睡意消散許多,他撩開帳簾,坐在床邊,舒緩著昨夜帶給他的興奮與忐忑。

“五哥,你醒了,好了點沒。”水生端著臉盆,站在門口。

“噢,應該沒得事了。爺爺呢?”

“出去下餛飩了,先來洗洗吧。”說完,仔細打量了一下小五的臉色,“真的喲,五哥,真得好多啦哎,俺去給你煎藥,爺爺說,今早還要吃一副鞏固一下。”

水生,三年前,淮河絕堤,大量的蘇北難民湧入首都金陵。十一二歲的水生。雙親皆被水沖走,妹妹也走散了,他孤身一人來到金陵。一天夜裡病倒在了南城城牆邊上,是爺爺深夜出診回家發現了他,把他救了回來,治好了病,留在了家中,從此小五多了個弟弟。

家不算大,大門進來,有一個三十多平的小院,東側一間小廂房,現在水生住住在那兒,西側就是廚房和雜物間,現在成了爺爺的藥房。

正房正中是一個堂屋,一張八仙桌放在正中,靠著山牆,有一條案,條案上有一匾額,上書“仁心仁術”,落款:師勤。此為爺爺的老友張簡齋所書。

堂屋東西兩側各有一小小偏房,小五在西屋,爺爺住東屋。

站在臺階上,大門敞開著,門外傳來早起居民的忙碌聲。

拉糞的馬車從門口而過,收糞人搖著銅鈴,吆喝著“倒馬子嘞……”(馬子,即土語,馬桶)聲音悠長。

挑擔賣豆腐的,“豆腐嘞,剛做出來的豆腐嘞……”

偶爾,一兩個鄰居。在門口張望一下,打個招呼問聲,“小五,今天不上學堂啊?”

“早安,主與你同在”,這是基督信徒,這一片的居民信教者不在少數。

爺爺一手拎著一個扁圓的淺口的竹籃,一手端著一根竹筷,竹筷上串著幾根油條,側身站在門口和路過的鄰居打著招呼。

在八仙桌上放下東西,招招手,讓小五坐下,伸出右手三根手指頭。輕輕搭在小五的手腕上,須臾,半尺長的花白鬍須翹了翹。

“脈相平穩有力。”略有些詫異,又仔細看了下小五的臉色,讓他換了隻手,又號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得說:“小五,你自已感覺和從前有什麼不一樣嗎?這脈相怎麼……” 老人有些遲疑。

“沒什麼不一樣呀,就是有些事想不大起來。” 這是小五在給老頭打預防針呢。

“噢,這也有可能。短暫的氣血凝滯會有些後遺症,可這脈相也太奇怪了,小五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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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小五。

“真沒事,不舒服能不和您說嗎。”

老頭稍稍緩了一下心情,輕輕點點頭,“真沒事? 沒事就好。” 站起身,衝院喊道:“水生啊,別忙了,過來”。看著從藥房中出來的水生說:“丁大頭家的餛飩就是比旁的地方好。水生,水生,過來,手裡的活放一下,這個娃兒吃個東西還要三請四邀的”。老頭兒笑呵呵的順手拿了根油條,背上他的藥布包。

“我去上差了,夜裡頭可能有些晚,不要等我吃飯了。”

邁步出了小院,走至門口。停下腳步回頭道:“小五,身體才好,別沒事出去瞎瘋。”

看著爺爺的背影,小五做了個聳肩的動作,攤了攤雙手,

這個怪模樣水生從沒見過,昨天小五哥醒了後,總感覺怪怪的,怪在哪兒?水生又說不上來。

餛飩皮很薄,一個一個像泡泡一樣大而又圓,漂浮著,上面點綴著綠茵茵的蔥花,油條粗壯而金黃,散發著油脂的香氣。

倆人吃的很香,這可不是天天能吃的。家裡的生活不算太差,也絕算不上富裕,爺爺因為老友的關係,進了中央國醫館。在那兒坐診待遇挺好。但架不住爺爺心善,對窮人,街坊,不但免了診費,有時連藥都白送,加上吃飯,穿衣,還有那些人情往來的等等費用,這樣算下來,七扣八扣也餘不下多少錢。

水生等小五吃完收了碗筷,去廚房,到水缸裡撈出水來了洗碗。是的,家中乃至整個巷子都是沒有自來水的,打水要到巷子的東頭,也就是胖子家的百貨店。那兒的對面有一個自來水水龍頭,自來水是要收費的。

居民一般是吃水用自來水,洗衣,灑掃等則要自已去巷子的西北角,那兒有一口井。

“水生,我出去一下,找胖子借腳踏車”。小五和又忙活開的水生打了個招呼。

“藥,藥沒吃呢!”

“我回來再吃。”人已出了院子。

腳踏車可是稀罕物,別看金陵是首都,有這玩意兒的人家還真不多,開玩笑,兩百多光洋的東西是老百姓家能有的嗎。這也就是王勝這個死胖子三代單傳,上有五個姐姐,就這一獨苗,王大爺稀罕的緊,軟磨硬泡下給買了。

九月的金陵依然悶熱,上午的陽光還是很毒辣的。回頭,看了一下自家的門牌號“飲馬巷Ⅹ2號”。據說此巷因南宋高宗還是康王時,南渡在此飲馬而得名,這條巷子不是很長,中間路是鵝卵石鋪就的,路不寬,但夠三個人並排行走。

這裡地處金陵的城南,從庫司坊至磨盤街口,百多米長。西靠謝公祠,東依釣魚臺,不遠處即是中華門(原名聚寶門)。離那著名的夫子廟也不甚遠。

這一帶多為老金陵的土著,達官顯貴在這鳳毛麟角,同樣苦哈哈的苦力,也不多見。居民大多是一些本地土著,都是些什麼廚子、戲子,小商人、小職員、小手藝人等等。路過老虎灶時看見大背頭他娘正在開啟水。

“劉嬸,早啊。”

劉嬸是上海附近的真如縣和崑山縣交界處的人,這一輩子也沒去過幾次大上海,卻一直自詡是地道的上海寧。和劉叔一拌嘴,那就是一口半土不土的洋涇腔,什麼阿拉也瞎枯了眼,枯中儂個香唔人(我也是看瞎了眼,看中你個鄉下人),等等。劉叔那可是老金陵人,一開口就是:“乖乖隆滴冬,你還上海人,你才是下里巴人,嫁給我,你就美去吧,這是哪兒,這是首都,懂不懂,這是首都。沒見識,沒文化的鄉下女人。”

劉叔手藝好,經常有客人從城西城東過來找劉叔訂做衣服,他手藝棒,價格又比大裁縫店便宜許多,當然生意也就極好,這一家在這條巷中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喲,小五呀,儂怎地出來了,儂好得了?”

“謝謝您啊,沒多大事,就是被水激了一下,岔了氣,睡一覺就好了。”

“儂伐要馬馬虎虎,被水激牢麼事哈勿好白相額呀。”(你不要馬馬虎虎,被水激著可不是好玩的呀)

“欣成在家嗎?”

“三子呀,囉”劉嬸衝著遠處的日盛百貨一努嘴。

“走啦,劉嬸”

劉嬸轉過頭又和從灶臺內直起身的馬爺爺說起今天的水不開,這兩瓶水不值兩個銅板,只願意付一個。

見到馬爺爺,小五停下了腳步。

“一個?算了,一個就一個,你拿去吧。”馬爺爺明顯是不想和劉嬸計較,街里街坊的,哪天不是頂頭見,劉嬸愛佔小便宜,這個大家都知道。

“馬爺爺,早啊。”

“你也早啊,小武要當警官了啊,以後要罩著馬爺爺啊,可別讓你馬爺爺老給人佔便宜呀。”

小五尷尬的抓抓腦袋“馬爺爺,我這還沒畢業,哪能就警官了呀。”

劉嬸輕輕哼了一聲,“小五儂快去伐,跟搿個老頭有啥好講額啦?”(小五你快去吧,跟這個老頭有啥好說的)說完,得勝一般扭身走了。

灶臺斜對面的鄭叔正在下理髮店的門板,接著馬爺爺的話說道:“是啊,小五,以後鄭大叔可就靠你罩了,我們巷裡出了個警官,看哪個傢伙再來瞎收費。”

小五笑著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說誰瞎收費呀?”,接著從理髮店旁的一個細窄岔巷中鑽出兩個鳥人。是真正的鳥和人,後世影視中青皮混混的標配版,敞懷短打,手架鳥籠,斜叼捲菸。

“鄭麻子,你這是說誰呢?”那個麻桿一樣混混斜著個眼,一副吊的上天的模樣。

鄭叔一哆嗦,剛想解釋解釋,另一個矮胖子上前就罵:“你個Ⅹ養的東西,還敢在背後編排老子,不是老子在那撒尿,還不知道你他媽這麼能說呢。”

馬爺爺在灶後出來壯著膽勸,“二位消下氣,你們公門裡的人,咱們可不敢背後議論,真的,剛才是說旁人呀。”

這兩混混居然是公門中人,小五快速檢索原主記憶,可惜一片空白。

“馬老頭,你還幫腔。”那麻桿一腳踢飛老虎灶的水牌,那矮胖子一把拉住他,皮笑肉不笑的“行啊,這個月的“愛國稅”你倆就多納一塊錢吧?”

小五忍不住了,從人群后擠了進來。

“喟,沒聽說這愛國也要交稅呀?”

兩混混見是小五,倒是沒敢罵出聲,那矮胖子打了個哈哈。“哎喲喂,這不是曲先生家的五哥兒嗎,咱這愛國稅可不是咱定的,那是上面大人物交待的,你這警察學校的也算是半個公門人,能不知道咱們這些幫稅務跑腿的辛苦?這個愛國稅是每一戶都要交的,你說是不?”

這傢伙皮裡洋秋,還挺滑。這時小五也大概猜出這倆玩意是什麼人了,稅務局的外圍幫閒。

小五一副吊兒郎當的姿式,斜眼俯視這小子,“不…是。”他有意拉長聲調。“沒聽說過,在警校倒聽校長說,現在有些衙門,官員打著抗日愛國的旗號,幹著私立稅名,中飽私囊的勾當,實在是黨國的敗類,蛀蟲。您二位是屬於哪一種啊?”

那麻桿惱了,“小五,別以為我們怕你。你現在還不是警官呢,我今天就算是治了你。你家爺也說不出什麼。”

小五故意逗弄道:“就你那麻桿兒樣,撒泡尿都能把你沖走,還他媽治我。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