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魂
2022年的初秋,金陵的夜晚燈火璀璨,進入九月天氣依然悶熱,一家名為“徐記魚館”飯店內聲音嘈雜,空調打的很足,在一個角落坐著三男一女。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大著舌頭說:“強總?什麼鳥強總,我當組長時,他,他還他媽在掃地打雜呢,現在給我小鞋穿,操,當我怕他啊!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慫貨。”這人體態微胖,帶著黑邊眼鏡,倒也算是面貌端莊。
對角一白胖子穿著花襯衫,脖子上套著一碩大的金鍊,紅著臉勸道:“悟兄哎,現在是形勢比人強,誰讓人家有個好姐夫呢,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闊天空。”
“是啊,是啊,現在單位象您這樣的老黃牛怎麼可能吃的開,要不您來我們公司吧。”胖子身邊一個三十出頭妖豔女人道。
“停,停停停,打住啊,人家國企小領導,去你們那賣藥的公司,打什麼主意呢?”這眼鏡身旁的一個光頭說。
“我們公司怎麼啦,只要悟哥來,我在基本工資往上返5個點,一個月怎麼也得有個三五萬吧。”
“你和胖子是看上老悟的媳婦在衛生局了吧。還三五萬……”
白胖子打著圓場,說:“好啦好啦,喝酒喝酒,來幾個冰啤漱漱口?”
眼鏡男揮手道:“上,上,胖子上酒,今天就來個一醉方休,喝爽為算。”
二十分鐘後,一輛120停在了“徐記魚館”門前,一個光頭看著被抬上車的擔架,囁嚅道“這可怎麼辦,怎麼和嫂子說呀。”
一旁的胖子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打電話的女人,附和道“這叫什麼事呀,是老悟約的局呀,這怎麼說的清呀,真是的,這倒黴催的,媽的。”
1936年9月1日,金陵,城南。
屋內一張床前圍繞著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和一個老人,幾個人面色憂慮不安。
老人坐在床沿,從床上躺著的青年頭上撥下最後一根針,又探了探青年的脈,長吁了口氣。
“應該沒有多大事了,這汗淋淋的就往水裡跳,不知道這天雖熱,可水下面涼啊,你們這些娃兒噢,就知道任性胡來。”
“曲爺爺,是我不好,在路上碰上小五,就拖他去了。”一個胖子說道。
另一個梳著大背頭,有些齙牙的年輕人擠了個討好的笑容說“曲爺爺,小五怎麼沒醒呀。”
“這是寒邪凝澇,氣血不暢,導致他呼吸閉塞,才造成的。不過,你們救得及時,施針後脈相已平穩了,一會就醒。”
轉頭衝一站著的黑壯少年說:“水生,去把我配的獨活寄生湯熬了,三碗煎一碗,一會兒他醒了就給他喝了。”說完起身,接過黑壯少年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說:“幸好我提早趕著回來給后街楊阿婆的孫子送藥,否則你們這皮漏(土語:禍事)還真闖大了。”
床上的年輕人眼皮動了動,胸腔內一陣起伏,口中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四人,眼神中滿是迷茫不解。“你們是誰?光頭呢?胖子呢?”
“在呢,我在這兒,小五你可醒了,嚇死我們啦。”那胖子興奮的湊上來。
“你是胖子?王胖子?”
“我爹才是王胖子,我是王勝呀,你的好兄弟。”
無錯書吧旁邊的大背頭也不落後於人說道“胖子,你真肉麻,就你這一個好兄弟?小五,我,劉欣成,你是想說大背頭,對吧,小五。”
“劉欣成,王勝?”那青年自語道。腦子有些混亂:不對呀,王胖子不叫王勝呀,那個大背頭也不是光頭佬呀,這是怎麼啦,我不是在魚館和朋友在喝酒吹牛嗎?王胖子的那個姘頭不是還邀請我去他們那個真藥假藥都賣的公司嗎?怎麼都對不上了呀。
環顧四周,還有一個花白鬍須的清瘦老者,一個濃眉大眼的黑壯少年。
那牆上是什麼,蓑衣?這可是稀罕物。還有這床頂,有蚊帳,多少年沒用過了,還有,還有他們的打扮,這是在拍電視劇?角色扮演?噢,嘛高得,別玩我啦,行不!翻了翻白眼,又昏了過去。
眼鏡男曲三悟一個化工國企的股級幹部,奮鬥了二十多年,倒在了剛剛不惑之年,到了,還是個股級,三悟好不甘心,都說沒有雄心壯志的男人不是一個偉丈夫,可他有啊,讀書時成績不錯,畢業後工作也還行,娶的媳婦也算賢惠,女兒也沒讓他操過什麼心,怎麼就在這股級上蹦蹦躂躂,就是上不去?想來還是十年前參與了一次和日資企業的合作專案,給了某些領導難堪,領導就處處看自已不順眼,我不就是指出日方的資料有問題嗎,不就是向上級反映了問題嗎?眼都瞎呀,看不出貓膩嗎?三悟可不相信,只是對有些人來說,政績才是第一位的。這 裝聾作啞的本事啊!真是一流。
從此後,曾經的熱血青年熬成一個混吃等死的老油條。
曲三悟作了個夢,夢中有個穿旗袍的女子撫著個八九歲的英俊少年說“嵐兒,媽要去做件有意義的事,和你爸爸一起去做,這兩天就住在曲爺爺家,哪也別去,就跟著曲爺爺,如果我們沒有回來,你就是曲爺爺的孫子,曲爺爺會帶你去金陵,那也是媽媽的家鄉,到時候爸媽會去找你的,記住了嗎?”
那個少年淚眼婆娑得輕輕點了點頭。“媽,你和爸一定要來找我噢”說完淚如雨下。
轉眼又看到曲爺爺也就是先前看到的清瘦長鬚的老人,牽著少年的手出了金陵火車站,輾轉站在一小院門口,“孩子,這以後就是咱們的家了。”
曲爺爺,曲道卿。一個郎中,平日就在中央國醫館坐診,一個挺和藹的老頭,鄰里街坊有個頭疼腦熱的,老人從收錢,總是說“遠親不如近鄰”,這老頭,不收診費,有時連藥也白送。
又夢到,後來就是那個好看的又有點痞賴少年和鄰居家的孩子打架,吵嘴,又和好,又手拉著手一塊兒玩耍。一塊兒上學,一塊放學,夥伴中有胖子,有大背頭,有小梅,還有柳姐姐。
好看的少年變成了好看的青年,好看的青年瞞著爺爺偷偷報考了在郊區馬群的高等警官學校,入學半年多後,又被併入了剛成立的中央警官學校。
夢境轉換,他看到了,殘破的城牆,燒燬的房舍,滿地的屍體。這是怎樣的修羅地獄,裸體殘破的女屍, 開膛破肚的嬰兒,堆成金字塔似的男人頭顱。日本軍人的狂笑,和那秦淮河水的嗚咽,在這古老的城市迴盪。
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青年,光著個頭,滿臉的硝煙,踉蹌著從一片廢墟中站起。他慘然一笑,露出一口沾著血沫的白牙,倒提著一條步槍,衝進了前面的濃霧中,在霧中隱約可見,七八支閃著光的刺刀。
他感到了身上的劇痛,一下,一下,又一下。就像有把刺刀不停的扎向自已。他想反抗,想掙扎大喊,卻發現這竟如此的艱難。
他被驚醒了,卻發現冷汗淋漓溼透了衣衫,他坐在床邊,摸了摸自已的胸膛,剛才的劇痛是如此的真實。那夢境,是這樣的清晰,如此的身臨其境。腦海中還殘留著那個叫曲山武青年的記憶,當和夢境相印證後,他發現他還是在金陵,只是時間來到了1936年,那夢裡衝向敵寇的英俊青年就是自已。
他想起了那青年在靈魂消失前的那一幕,他被今天見到的胖子拖著到了城外的秦淮河邊,一個漂亮的大眼晴女孩對著他笑,向他請教怎樣能遊得更快,他笑著甩掉衣物 瀟灑的躍入河中。很快,他就感到了心臟的刺痛,這刺痛來得如此突然,沒有一點的先兆,他無力的掙扎了一下,往河底沉了下去。再下去的記憶就是在救護車上的曲三悟睜開了雙眼,看見的卻是這個陌生的世界。
這該死的年代,只有一年,那就是每個金陵人刻在骨子裡的日子。1937年12月13日,無論是老金陵人,還是新金陵人每年在那個拉響防空警報,汽車停駛鳴笛,行人就地默哀日子裡,肅穆哀悼那30萬亡靈時,這血脈中的記憶就會被喚醒,祖先遺傳下來的血勇會被激發。
也許,回到這個時代,是無數先輩英靈的引導,去像他們一樣,去做些什麼。他們是霍去病,岳飛,文天祥,那千千萬萬為民族,為了華夏生存而獻出一切的英雄。
他一陣血湧,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中並沒有月光,他卻能清晰地看到窗外小院牆角邊那一叢剛剛嶄露頭角的菊花,當他集中精神時,他不但看到了花葉上的紡織娘,更聽見紡織娘振動翅膀的“嗡嗡” 聲,隨著注意力的轉移,他聽見了水生輕輕的鼾聲,還有隔壁鄰居的夢囈。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煙火氣傳入鼻腔,那是早起的馬家正在升起老虎灶。
他走到院中,攥了攥拳頭,活動了下身體,渾身的骨骼發出輕微的“咯咯”響動。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充滿了他的全身。
這具軀體是如此的年輕,肌肉線條清晰勻稱,充滿了活力。
這難道是上蒼對他的眷顧,亦或那些英靈對他的鼓勵,還這本該在一年後,在城破之時,奮勇殺入敵群的原主對他的期望。
從這一刻曲三悟真正融合進了這具年輕的軀體,這個有著四十歲靈魂的英武青年,他就是曲山武,他就是大夥口中的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