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放學回家,發現床上多了一隻小貓咪。
驚喜極了。
貓咪是三姨帶回來的,白底黃花的毛色,非常秀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纖秀而惹人憐愛。
這是我今生的第一隻貓咪。
老家會把貓咪暱稱為“花妮”,於是便沒有給它另外取名字,就叫花妮。
花妮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放學,我便跟它黏在一起。放了學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它,撫摩,抱抱,說悄悄話。
吃好吃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想到它,雖然那時候並沒有什麼好吃的,只記得但凡我吃雞蛋,就會把雞蛋黃分給它一半,饅頭會一口口放在手心餵給它吃。睡覺的時候也想抱它到床上去,但姥姥不許。姥姥是天秤座,愛乾淨的很。這是我很遺憾的事。
我還會跟它貼鼻子貼臉,但貼的時候必須躲著點人,不然被大人看見了,她們會大驚小怪地嘲笑,“竟然跟貓親嘴兒。”
花妮的小鼻子溼漉漉的,毛軟軟絨絨的。
它的臉蹭在我的臉頰上,涼涼的,很溫柔。
遺憾的是,姥姥家住院子,為了不讓它亂跑,它的脖子自從進家第一天便被拴上了一根繩。
這是一隻被囚禁的貓。
夏天拴院子,冬天拴屋裡。
花妮似乎並沒有覺得被拴著不對,它習慣了。
夏天的時候比較快樂,院子裡有一個木架子,它被拴在木架子上,可以爬到架子上玩,磨爪也方便。
有時候它磨爪我也跟著一起磨,在木樁子上抓來抓去好快活。
有一次我帶著它扣一只幼蟬的洞,扣來扣去,竟然真的爬出來一隻知了猴,它開心極了,吃掉了。從那以後,它便時不時去地上找洞洞摳,也會偶有收穫。
我還見過它鬥一隻從屋門口路過的小蛇,龍虎鬥得很激烈。花妮毛都炸起來了,但勇敢地揮舞爪子去撓。
它睡覺的窩我儘量鋪得柔軟,乾淨,它趴在裡面,我一下下給它理毛,撫摸它的背,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那是世界上頂頂安寧的聲音。
還記得四年級的春節,它被拴在屋裡供桌下面,負責看守供品,但是它竄到桌子上,偷吃了供品,於是被吊起來打。
雖然打得不嚴重。但我在一邊看著心疼極了,小孩子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我只是覺得偷吃幾口怕什麼,值得這樣嚴厲懲罰嗎?但不敢抗議出口。
被放下來後,我抱著它安慰了好久。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是個容易溺愛小動物的人。
然而,作為一個小孩子,我掌握不了任何人、事、物的命運。
無論是我自已的,還是花妮的。
它捱打我護不了,它被拴繩子我解不了,它不被允許上床我也無能為力。
大人們會覺得我矯情,不過就是一隻貓而已。
但這一隻貓對於我不一樣。
它是我的伴。
五年級來了。
花妮被借走了。
借它的人家裡生了老鼠,於是它被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裡頭,蛇皮袋子的口被擰在腳踏車後座上。
就這樣,十二里路,它被駝走了。
我依舊無能為力。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像我一樣愛它陪它照顧它。
但是我阻擋不了它的離去。只能每天暗自擔心。暗自祈禱。
大概是一個月後,花妮被還了回來。
還是那樣,被裝在蛇皮袋子裡頭,駝了回來。
那天中午放學,我見到了它。
它瘦了一大圈,耳朵上,鼻子上,脖子上,禿了好幾塊,長滿了癬。很嚴重。眼睛也爛眼角了。
我很心疼。
抱著,撫摸著。安慰著,反覆呢喃,說我們倆知道的悄悄話。
給它用膚輕鬆藥膏抹治斑禿的地方。
日子恢復了平靜。
它潰爛的眼角好了。
它的貓癬好轉了些。但始終未曾完全痊癒。
我當時還無法理解它為什麼生那麼嚴重的貓癬,為什麼瘦得那麼厲害。按理說借走它的人家不會虐待它。
不過沒關係,那時候我自已的手都每年蛻好幾次皮,嘴上時不時會長燎泡,所以貓咪有貓癬算不了什麼。
我們在一起,每天相見,互相蹭蹭,說悄悄話。就很好。
到了夏天,小學畢業了。
我要離開姥姥家了。
初中在另外一個地方上。
於是我離開了姥姥家。
離開得過於突然,過於興奮,有沒有跟花妮告別我都不記得了。
應該是告別了吧。
現在看來,憑藉我的性格,怎麼會不跟心愛的小夥伴告別就走呢?
暑假走的。
到了寒假,又回了姥姥家。
第一件事就是找花妮。
卻發現花妮不見了。
“找不到了。”姥姥說,“繩子掙斷跑了。”
我驚呆了!
整整三年,它沒有過任何跑走的跡象,卻為何在這時跑走?
我從來沒有想過它會離家出走。
它怎麼會離家出走呢?
這裡是它的家,它那麼乖,溫順,聰明,這裡有它的飯,有它的窩,姥姥應該從不曾缺它的吃食,它為何要掙斷繩子跑走呢?
十餘歲的我實在想不明白。
但它就是走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它。
到今年已經很多很多年過去了。我後面大學畢業後又養過兩個貓。
我也很少再想起花妮。
大學畢業時我之所以再養貓,是因為我覺得我已經能夠掌控住自已和貓咪的命運了。
我可以為它們完全負責了。
貓胖妮是從09年6月3號養到19年8月去世。貓好好是從10年11月養到18年2月去世。
到最後,我發現,我仍然不能掌控任何人、事、物的命運。
猶如二十多年前,我不能掌控花妮的命運一樣。
就算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死亡終究會讓我們分開。
我們只是在歲月的顛簸下,聚了一瞬的首,在彼此的懷抱裡親暱地打了個滾,就不得不鬆開手,任尖利的命運之指在心頭撓上幾行血印。
就此別過,相逢無期。
即便我後來再修佛修道,每當回想起,想象著,我離開姥姥家的那半年,花妮經歷了什麼心境,它掙斷繩子逃跑之前有過怎樣的心路歷程,我還是會難過到無法控制淚水。
我若還在。
它怎麼會離家出走呢。
它離家,是為了什麼?
它想要做什麼?
沒有理由啊。對於一個從小奶貓就拴著的,早已習慣了囚禁狀態的貓。
它沒有理由掙斷繩子離開啊。
它到底怎麼了?
這一生,走進我心底的生命不多。
跟我耳鬢廝磨過的生命不多。
花妮是一個。
面對它,我怎麼能輕易以“佛理道法”說服自已?
怎麼能四大皆空?
我真的能變成無情的草木石頭嗎?
修佛是要變成草木石頭嗎?
我明確地知道自已的一顆心,情濃得化也化不開,化也化不開。濃得我不敢輕易動情,也不可能輕易動情。
我知道我真正愛過的人,事,物,與我親親抱抱舉高高過的生命,它無論到天涯海角,即便它已經死去,它的靈魂無論到了哪個界,我也都是不能放棄它的……
我如何能夠真正掌握自已的和我所愛的命運?
這是我後來沉迷於神秘學和一切修行之法,探索一切宇宙奧秘的最根本原因。
我要和我的所愛,我要和所愛我的,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我要掌握我的命運,我們的命運。
這便是初衷。
後來我得知,地球上的貓咪是來自於天琴座,所謂的喵星也是指的天琴座。
我好高興。
或許花妮就是去了天琴座吧。
後來發現,貓好好和貓胖妮都大有來歷,貓咪們並非普通人所認知的那樣,只是單純的平凡的動物。
貓咪們靈性很高,來到這世間各有使命。
那麼我想,花妮一定也有它的特殊之處。
某一天聽天琴座的音樂,氣脈反應很大,流淚不止。
渾身熱流流竄。
如果貓咪真的來自天琴星,那些與我夙世有緣的天琴座貓科生命,花妮算是很重要的一個。儘管那時候我很小,許多事情懵懵懂懂。但我永遠記得“花妮”這隻可愛的摯愛的貓。
我希望在樂聲中,花妮得到能量。
祝花妮快樂。
祝花妮吃飽飽,無煩惱。
祝花妮再不長貓癬。
祝花妮脖子上不被拴繩子。
祝花妮有所屬,不孤單。
祝花妮開智慧,得自在。
祝所有喵星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