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玉清府，筵席之間，一襲白色衣袍、頭髮整齊梳起的沈風和南極長生大帝相對而坐，言談甚歡。

右師亞旅杜鵑一身黃色晉製衣裙坐在下首，與左右低聲交談，姿態大方爽朗。

神仙府邸，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煙霞散彩，日月搖光。

與南極長生大帝說到當今大勢，沈風悵然嘆息：

“靈界存在過的痕跡，在人類的歷史裡逐步被抹去，早在我的意料。崑崙勢弱，在我預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我見過太多道士下山抗敵，一去就再也沒能回頭……”

南極長生大帝深深點了一下頭，稍稍放低了聲音：

“當年，部分弟子奉我之命，下山尋找失蹤的青陽子。據這些弟子稟告，在雲郡一帶見到過沈師長殺敵。”

回憶起那段歲月，沈風心中壓著一股怒火：

“我早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又不想下屬勞心費力為我續命，乾脆任性一回，選擇離家出走……沒想到，在外面喝杯自己家拿出來的茶都能被捅兩刀，說我是個下賤的漢人，不配喝那麼好的茶！我也只好送他們一程。”

南極長生大帝苦笑搖頭，眉眼悲憫，他向沈風拱手致意：

“青陽子行事魯莽，虧得沈師長照拂，多謝！”

沈風立即回禮，主客相視而笑。

之後，沈風聊起了這次前來的正題：

“長生大帝可有想過，將道教文化推廣到世界各地？”

南極長生大帝稍加思索，說：

“傳教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道門子弟性情多淡泊，看淡財物名利，不強迫他人拜神。傳教一事，自然也就很難展開。”

沈風看出南極長生大帝對此並非毫無興趣，便道：

“我看如今人類的迷茫更甚於以往，資源素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貧苦的萬事蹉跎，富有的貪得無厭。活在頂層的財團為了獲取更多的財富，可以毀掉一個地區的河流，放任當地居民被汙水摧殘身體；也可以極力推動上癮藥物大量販賣，製造出一批又一批活死人來……”

“而在底層，每天都有人因為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選擇自戕，每天都有人因為自己內心的迷茫和憤怒轉而攻擊無辜的他者……長此以往，怕是又要生出許多事端！”

長生大帝眉睫顫動，心生不忍：

“從小人之邪意，順無知之私慾，危害無窮……”

沈風對他說：

“如果崑崙有意出手，或許，我們可以合作。”

“哦？怎麼說？”長生大帝捋著鬍鬚，問。

“近期，鬼蜮右師做了點小生意，販賣少許不會引發混亂的物品。這幾個賣場需要保護，但左、中兩師沒有多餘的戰力可以分割出去……”

“所以我在想，可否由崑崙派遣幾位能人前往坐鎮？”

“自然，經營之事依然由鬼蜮右師承擔，無事時，不會打擾道長們的清修。”

看長生大帝點了兩下頭，若有所思，沈風看向杜鵑，抬高聲音，道：

“杜亞旅，右師在外的產業是由你負責的，你來說一說。”

杜鵑起身離席，恭敬一揖，朗聲說起目前歐美區域的大致經營狀況，挑揀了兩件拍賣會賣出去的物品拿出來說了，又提到鬼蜮對當地較好的一些影響。

她沒有把實情誇大，也沒有說得太細，總之，都是些能查到的事情……

杜鵑說完，又是一揖，在得到沈風的首肯後回到自己的席位……

一番交流之後，沈風以每個月拿出當地產業淨利潤兩成為條件，從崑崙聘用了六位戰力強悍的道長為海外的場子坐鎮，合約時長一年。

散席後，沈風提起青陽子，問他現在的情況如何？

長生大帝笑了一陣，笑得沈風滿心困惑。

“青陽子正在不周山受罰，稍後，會有仙童為沈師長引路。”

沈風真的很想撓頭，顧及自己的形象，只好學著師傅明吉的樣子，掛起溫和的笑容……

一炷香的時間後，沈風在仙童的引領下來到不周山。

不周山上，半邊蒼翠覆蓋，半邊怪石嶙峋。

在山頂上，有一間草屋。

青陽子正在院子裡打鐵。

叮鈴噹啷的打鐵聲一下一下震得人耳朵生疼，青陽子身上只穿著中衣，面容憔悴。

引路的仙童快步上前，道：

“青陽子師兄，手裡的活計先停一停，沈師長來看你了！”

青陽子拎著錘子，轉過頭來，與沈風對上了視線。

仙童對著沈風施了一禮，退到了院門外。

看到沈風，青陽子笑了，笑得很開心，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動聽：

“你果然活下來了！”

沈風也笑：

“對，我活下來了。”

青陽子扯著袖子擦擦汗，快步走過來，問沈風：

“你的事情都解決了？”

沈風搖搖頭。

得到這樣的回答，青陽子有些困惑：

“那你這次來，是……談合作？”

“是合作，不過是商業合作。”沈風說。

青陽子更懵了。

沈風把合作的事情三兩句話說了，青陽子搓搓手，眼睛發亮：

“合作好啊！合作好！”

沈風看向他那雙生出厚繭的手，說：

“我再和你們長生大帝談談，把你撈出去吧。”

青陽子望著沈風，有些動容，但還是搖搖頭：

“你能來看我，已經很好了，替我說情就不必了……”

沈風不解：

“難道是上面下了命令，要求你無論如何都要受滿一百年的懲罰？”

“倒是沒有。”青陽子搖頭。

“那是為什麼？”沈風追問。

青陽子長嘆一聲，望向天邊一朵祥雲，道：

“你在的時候，有些話我還能找你聊聊，你不在了，我就只能做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能往外講。雖然有你給的‘鬼蜮七賢令’庇佑，我還是得活得小心翼翼，避免被誰發現了我的行蹤……在外面那些年，我一直很痛苦。該殺的人太多，我卻因為得不到充裕的靈氣補給，日益衰弱……”

“為什麼不去鬼蜮？憑你與七位師長之間的交情，亞旅們不會吝嗇到連茶不肯請你喝，既然你有我給的‘七賢令’傍身，也不必擔心會有人敢把你的行蹤抖落出去！”沈風說。

青陽子垂下頭去，道：

“我本該想到這條路，但不知為何，遲遲不肯前去……我逃避了好多年，走過很多地方，直到戰爭結束，我看著人們重建家園，在前進的道路上探索，看著他們一步步擁有了自保的力量……我再也沒有什麼理由滯留人間，彷徨數日，我終於悟了！”

青陽子重新望向天邊的祥雲，說：

“我其實一直是想回來的，我想回崑崙，所以才會寧願承受日益衰弱帶來的痛苦，也不肯往鬼蜮投奔。我想回崑崙，所以知道你在外飄泊多年，我竟會感同身受！”

“我本打算最後在人間看一眼，就回崑崙領罰的，沒想到會在旅途中遇到一個身上有靈界氣息的人……我跟蹤他去了一座火葬場，然後，看到他在邁入火葬場大門的瞬間消失無蹤！我跟上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拒之門外。”

“靈界出了變故！或許，我能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那個人，也是上天埋下的一縷生機！”

“我找到了你的轉世，那時候的你才三歲……我在暗中保護你，直到嚴春生派遣的手下把你從幼兒園搶走。我動用了一點手段，就讓搶走你的人渾身無力，你的父親請他吃了沙包大的拳頭。我收拾了嚴春生，從他嘴裡知道了研究所裡的一些事情。”

青陽子瞥了沈風一眼，笑著說：

“嚴春生拿著一張畫像，在四處尋找名叫‘沈風’的人，以及長得像你的人。我看出他想逃，就推了他一把，把你給我的兩方‘七賢令’給了他，逼迫他發誓幫忙隱藏你的行蹤。”

“嚴春生在‘七賢令’的掩護下殺了知情的手下，用另一個名叫‘沈風’，且過世多年的人糊弄他們那個效忠太初宮的組織的同伴，自稱從墳墓裡找到兩方奇怪的禁制——就是我轉手給他的兩方‘鬼蜮七賢令’。”

聽到青陽子的話，沈風明白了：

“怪不得我爸後來說，當初拐我的那個人販子，囂張到了腦子不正常的地步。”

他幼兒園時的確是遇到過人販子，時間太久，他只記得放學時間自己揹著小書包開心地朝老爸招手，剛走到門口，旁邊竄出來個精神病抱起他就走！

當面搶孩子，哪個家長能受得了？

老爸一拳招呼在人販子鼻樑上，人販子仰面栽倒，而後就是一群家長把他從人販子懷裡搶出來，另一群家長對著人販子拳打腳踢！

警車來的時候，人販子都被打成血葫蘆了……

沈風沉思半晌，問：

“你真的要在這裡熬上一百年？”

“我犯了大錯，當受此罰。”青陽子篤定。

沈風也不好強迫青陽子跟隨自己離開，想說的話憋在胸口，最後付之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