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洲看著林塵，從林塵眼中他看得出，林塵此時迫切想知道文明曙光的事情，就如同在拼圖遊戲中，尋找最後一塊。

但王楚洲深知，這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完的。

“林塵，你應該聽說過託卡馬克裝置吧。我們人類科技發展至今，並不總是全面且協調的。在能源領域，託卡馬克裝置被認為是目前實現可控核聚變最有前景的途徑之一，世界各地的許多科研機構也都在致力於託卡馬克裝置的研究和改進，以期實現高效、可持續的核聚變能源應用。”

“但唯獨‘文明曙光’，他們自稱要改進能源的利用方式和利用效率，卻並投入對託卡馬克裝置的研究。”

“對他們而言，投入產出比完全達不到他們希望的邁入下一個文明等級的要求。林塵，你猜猜，他們做了什麼選擇？”

老者看著林塵，艱難地扯出一抹微笑，臉上乾癟的面板立馬出現深深的溝壑，容易給人一種驚嚇，但林塵仍從他的眼角中看出一絲笑容的影子。

這個問題不大，然而至今沒人同林塵透露過這樣資訊，如果文明曙光不走人造核聚變的方式，林塵先想到的就是從現有的能源體系中尋找，然而最符合的只能是更加現成的，卻不是風能水能或者火力發電。想到這裡，林塵確信地回答道：“應該是和高能生態有關”。

王楚洲點點頭，道：“很好。果然啊，你們這一學脈確實不同。”

“事實上，文明曙光的能源路線一開始錨定的就是地心的高能生態。他們最先利用的就是地心地熱。這個不難，透過利用高功率能量的毫米波鑽頭以及奈米材料技術，就能輕鬆燒融蒸發打穿岩石層，下探到地表3萬米之下。”

“在那裡，地下平均溫度到達500攝氏度以上。他們建立了人工儲熱層。”

林塵這時候有些納悶，這大概還是傳統的方式。難道他們還是靠原始‘燒開水’的方法，即透過熱能轉換成機械動能，最後再轉化成電能進行能源的使用？

王楚洲看到林塵疑惑的表情，再次笑了笑，說道：“林塵，好好想想。以這種方式利用高能生態的熱能作為能源，確實是有些南轅北轍。但如果我說文明曙光在你們學脈的這兩篇論文之後，還為此設計了大型的熱離子轉換裝置呢？你還會這麼認為嘛？”

突然間，林塵站了起來，激動地回答道：“原來如此！我想明白了！”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一幕有些驚到劉強。倒不是因為林塵的此時言行激動，而是他被林塵快速的思維方式驚到了。

看著林塵的激動神態，王楚洲不禁在心中感嘆：“這才是真正的一點就通，趙明樓是真正地收到了一個好學生。只可惜，放養了他三四年。”

林塵很快恢復過來，馬上重複確認道：“王教授，所以說文明曙光是利用我導師的論文，解決了熱能提取問題、熱平衡問題、能量轉換效率問題，還有能量穩定性以及一些特殊的地理限制的？還是說他們是自已就已經找到解決方案了？”

王楚洲其實心裡沒有底，他不知道文明曙光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但是他們確實做到了，將地熱能源源不斷地轉換成電能。

“林塵，事實上應該說是你的論文，而不是你導師的論文。因為按時間來說，在你的導師寫那篇論文時，文明曙光就開始改造他們原本的人工儲熱層，從而架設了一組大型的熱離子轉換裝置。”

“可以看得出，文明曙光中也有出類拔萃之人，在之前就選中了能源道路，在你論文發表的一年裡，非常快就預感到了這種能量轉換方式的改進。”

“不過……”說著，王楚洲突然間停下來，看著林塵。

“不過什麼？”林塵追問道。

“不過，據我所知，文明曙光是在一年前左右，也就是你導師失蹤之後才正式設計完成，並投入使用的。”

林塵一時間，被這個資訊驚住了，立馬確認到：“也就是說，我的導師確實在文明曙光那兒，而且他還參與了文明曙光他們高能生態的能量轉換方式的改造？”

“聽你剛剛用‘確實’，林塵，你之前就已經猜到了？”王楚洲反過來有些詫異。

林塵點點頭，說道：“是的，從我知道文明曙光他們不走人造核聚變這條能源路線時我就猜到了。而且王教授，我還猜到了，是誰告知了您，我導師論文的題目，以及導師論文中引用了我論文的資訊。”

王楚洲這下坐不住了，“你……你是怎麼猜到的？”

這時劉強也很好奇問道：“林塵，你猜到是誰？”

林塵苦笑道：“大概就是趙啟越對吧？王教授。”

劉強被嚇了一跳：“怎麼可能？林塵你猜錯了吧？”

說完，劉強回頭看了一眼王楚洲，正準備從他那裡得到否定的資訊，然而沒想到看到他沉重的點了點頭。

林塵解釋道：“大概，趙啟越就是文明曙光組織的人吧？而且級別還不低，對嗎？王教授。”

林塵這句解釋在劉強聽來不像解釋，反而是更大的資訊炸彈。

王楚洲再次點點頭，感嘆到：“林塵，老夫怎麼也想不到，趙啟越的身份隱藏了這麼久，這麼多年來，幾乎無人猜出，甚至不有懷疑。而你僅憑我今日三言兩句，便能直抵真相，老夫當真佩服。”

“三年前，其實是趙啟越主動將身份暴露於我。因為我在地質這一塊，造詣還算見得世人。作為交換，當初他還特地向我透露了他養父的論文資訊，我幫他解決文明曙光他們一時難以解決的問題。”

“我自認趙明樓在地質方面的造詣要高於我，然而趙啟越無法跨越他養父，便只能尋求於我。”

“只不過我和趙明樓都拒絕加入他的物質。要說的話，其實趙啟越也並未看過論文內容。只是無意中，窺見眾妙之一。”

林塵搖了搖頭：“大概這個能源路線也是趙啟越定的吧。故而才能如此順利。”

劉強這時問道：“只是，為什麼趙叔在一年前會無緣無故失蹤，還無緣無故加入到文明曙光中？”

“大概是被挾持的吧，當時失蹤得離奇，而且趙啟越還在，也一起找過，直到趙哥找到導師的論文後，趙啟越才消失的。想來，文明曙光組織也不是一團和氣。”

王楚洲接著說到：“是的，大概是理念的保守與激進吧。如今一年過去，他們如今發動了大規模的地質災害和引動了大規模的氣候變化，應該是激進派贏了吧。”

劉強此時想起之前林塵的話，複述道：“一個號稱文明曙光，致力於能源和生態架構變革，追求文明升階的組織，是不會輕易改變其核心主張的。”

林塵有些訝於劉強還記得他的話，於是接著說到：“是的，沒有所謂的激進保守一說，他們採用如今如此極端的方式破壞全球各地的生態，除非是組織內部透過了某種方式達成了全新的共識，又或者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要徹底顛覆現有的能源格局和生態現狀，否則他們在面對外界的質疑和阻力的同時，內部危機只會讓他們直接走向奔潰。”

說完林塵繼續看向眼前的老者，問道：“王教授，所以這次您讓葉婷參與文明曙光的運輸行動，還是不知情麼？您可知道他們運輸的裝置是什麼？”

王楚洲有些茫然，回答道：“我此前確實不知這支運輸隊伍有何危險在，趙啟越只是說，這運輸的裝置是用於探測地心生態的能量波動。但聽你們說來，他們在其中，為防止裝置被盜，還裝了自毀炸彈”說完，他低垂下頭，有些懊悔，他差點害了自已的學生。

這時，林塵和劉強才聽明白了，原來王楚洲也被利用了。儘管探測裝置不具備引起地質災害，但顯然他們在收集國內的地理地質資訊。

“林塵，你不是要確認我的立場嘛？而且基於此才能判斷是否告知我‘禁忌領域’的資訊。”

“是的，王教授，我希望您可以告訴我為何您會和趙啟越合作，卻又不加入他們，另一方面您明知道目前狀況下，與他們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卻又在京都積極推進防災和應對。”

林塵的話王楚洲並不詫異，甚至林塵就差把“無間道”一詞說出口。

“我們在這兒，就像一盤散沙，特別是趙啟華犧牲之後。文明曙光的科技，與我們主流不同，走在我們前面。我作用再好，不過是一副傳話筒，為了能得到一點資訊，我覺得我所做的事是值得的。只不過，我確實被利用了。我相信你的導師也應該是同樣的道理。”

“有些時候，大多數人分不清什麼才是愛國，就如同年輕時候分不清什麼才是愛情。科技落後的境遇下，到底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還是忍辱求全，只能交由歷史來詮釋。對於願意犧牲的我們這一代來說，我們只知道，身先士卒。”

林塵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自從他猜到導師可能在文明曙光組織時，他就想過王楚洲此時所講的情況。

林塵不是一個不懂得如何明辨是非的人，在面對來京都之後所瞭解的一切情況後，他便已經放棄了原來的評價方式，特別是對於他的導師。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他懂得如何真正去聽、去想、去做。

“王教授，我明白了。但很遺憾，我現在還需要時間，或許在不久的某天，我就能向您坦誠相告。相信那時候，葉婷也恢復自由了。”

林塵一臉誠懇和羞愧，確實他有些違反他們之前的約定，至少在林塵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王楚洲也聽出林塵的顧慮，問道：“林塵，你是否還在確認文明曙光的真正計劃或者真正用意？”

林塵沒有隱瞞，回答道：“是的。就如我說的，文明曙光組織不會有什麼激進與保守之分，我能想到的便是他們已有相應的計劃。如今，他們應該是在對應發展科技，或者還在實驗階段。”

“為了能夠趕上，我們必須整合我們自已已有的資訊和資源，這樣才能應對他們給我們的真正挑戰。”

王楚洲聽完，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果然趙明樓還是慧眼，教的學生是如此不錯。”

“林塵小友，那這一路來就要辛苦你了。如有需要，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至於葉兒的事，請你多幫忙。希望她出來那天，我們能聽你說說‘禁忌領域’的真正答案。”

林塵點點頭，應承了下來。在最後交流幾句之後，便和劉強一起告辭離開了。

出門後，林塵再次驚覺，時間如白駒過隙，此時又是夜幕降臨。

但這一趟，林塵感覺收穫甚豐。不僅心中不少謎團得以解開，還確認了導師張明樓的去向。更為關鍵的是，終於知曉了文明曙光的大致科技水平。

通常而言，能源水平足以代表一個組織乃至國家的科技上限。

林塵心中的急迫感，愈發強烈起來。

他深知，在京都必須設法去調動各類資源，否則在不知道文明曙光計劃的情況下，他們只能處於被動，始終被潛在的危機所籠罩。

劉強此程亦有諸多新見解。於他而言，趙明樓的去向和趙啟越的身份，是他此前未曾料到的，就連趙啟華也未能預料。

他重新審視林塵，一點點回想，最終是從林塵之前的話語中，慢慢明晰了趙啟越是如何暴露的。只不過，任誰一開始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最後，林塵借用了劉強的電話聯絡了鄭衛華，與他簡要敘述了與王楚洲接觸的情況，表示是好訊息，而重點則是向鄭衛華交代了，讓他好生照顧仍在押的葉婷。

做完這一切，林塵開啟了車窗。風呼嘯著灌進車內，帶著些許涼意，吹拂著他的髮絲。

他抬頭望向車窗外，只見遠處燈火闌珊，正處在這片寧靜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