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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崩塌前

他感覺自己像是看了一場支離破碎的走馬燈。

有些事情失控了。

他會不間斷地、頻繁地失去意識,有時只是瞬息,有時甚至會蔓延數個時辰。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活”過來。有什麼東西在血脈裡蠢蠢欲動,正在滋生出自我的意志,像是要破體而出。

有時他都能聽見體內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令他不悅的是,每次失控時,那部分“自己”都會去尋找那個凡人女子,像條認主的魔獸,卑賤而愚蠢。

男人緩慢地眯起眼睛,森冷的白霜順著他的眉骨蔓延,在俊美的五官鍍上一層陰鬱的冰晶。

方圓百里冰霜遍佈,黑氣橫生,遮天蔽日。

瞬息之間,他出現在無盡海的陣眼之中。

他沒有名字。

或者說,六界的言語文字無法承載他的真名。

似神非神,似魔非魔,虛實混沌,永無定形。

數千年來,六界眾生對他的稱謂不斷更迭,有稱無相君,也有閉目佛,寂照尊。

最後一個稱謂,是一千多年前封印他時,引得天地動盪忌諱的……

魔神。

而後他就成了世人口中的魔,無盡海大陣便是封魔陣,他曾在這裡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

大陣陣法千百年來不斷疊加,既有東皇后裔太一仙宗的手筆,也有仙域真龍的痕跡。

鎮守陣法的圖紋上全是上古凶煞。吞天饕餮,噬魂窮奇,甚至燭龍和九嬰。

他垂眸,面色冷寂,踏入陣法之中。

大地震動,裂縫中攀爬出無數鎖鏈符文,如巨蟒般層層纏繞上他的身體,伴隨著蜿蜒流動的黑氣,自腳踝一路向上攀爬,頃刻間將他牢牢禁錮在重重陣法中央。

這道陣法原是六界所有大能聚集起來,專為封鎖他而設。

前段時日他剛破陣而出,如今卻主動踏入陣中,親自束縛自己。

他緩緩閉目。

鎖鏈收緊,將他拖入陣心。

他想,這或許只是剛破封印後神魂不穩引來的一點小小余波,平息便可。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滿身猙獰的傷口。

整條左臂的皮肉被生生剝開,血肉上翻湧著絲絲縷縷黑氣,蒼白的面板像被粗暴撕開的綢緞。

雙腿自膝下盡數折斷,斷裂的骨刺森然支稜著。

而他此刻身處之地,已經不在陣法中。

又回到了先前那座城池。

這樣玉石俱焚的破陣方式無異於自毀,‘他’在身上留下這樣慘烈的痕跡,更像是在威脅他不要再傷害他心愛之人。

瘋狗。

男人神色愈發冷峻,覺得可笑,面無表情,黑氣瀰漫,纏繞在傷處。血肉蠕動癒合,斷裂的手腳重新生長。

不過瞬息,這具軀體又恢復如初。

不受掌控的部分,不如徹底毀掉。

男人豎瞳寒光驟現,毫不猶豫地震碎周身經脈。

骨骼碎裂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卻連神情都沒有多餘變化。

這副軀殼對他而言不過是隨時可以捨棄的容器,碾碎重塑不過瞬息之間。

可不久後,他又一次失去意識。

再睜開眼之後,手中殘留著一點淡淡的香氣,柔軟的觸感甚至還殘留在掌心。

是那個凡人女子的氣息。

……他又去找那個凡人女子了。

男人豎瞳縮成細長森冷的直線。

原以為將那些失控的神魂剝離便可永絕後患,卻不想換來更激烈的反抗。

寒霜在他腳下蔓延。

既然無法徹底抹殺那部分自己,與其繼續與另一個意識角力,不如直接斬斷這份執念的源頭。

柔弱的凡人女子這兩日都藏在坍塌的繡樓裡,這裡已經重新變回完好如初的模樣,多了許多凡間的東西。

綾羅綢緞,珠光寶氣,錦衣玉食。

又是那個愚蠢的瘋狗眼巴巴送來的。

男人站在她面前,垂眸居高臨下,看著面露驚惶的小姑娘。

她警惕地問,“你過來做什麼。”

其實碾碎她很容易。

比折斷一根蘆葦還要輕鬆。

她就像一縷塵埃,一片落葉,渺小到可以忽視。

他的指尖凝著濃郁漆黑的魔息,卻在碰到她纖細的脖頸前倏然收勢。

她的眸光太乾淨,像清泉,溼漉漉地映出他的身影。

長長的睫毛不自覺地輕顫,在瓷白的面板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他動不了手。

“你和他說什麼了。”聲音冷得像淬了層冰。

玉箋怔在原地,瞳孔微微顫動。

她就這樣定定地直視著他,這般僭越的舉動,換作旁的魔物早已碎成齏粉。

可奇怪的是,他竟未生出半分殺意。

甚至沒有不悅。

“說。”他又吐出一個字。

她似是害怕極了,唇瓣微微張開一條縫,到嘴邊的話想說又咽了回去。

在對上他的目光時明顯瑟縮了一下,身體也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男人面無表情,垂眸看著她的反應。

在他眼中,玉箋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凡人。他可以允許某部分‘自己’一時興起將她留在身邊,卻絕不會容許因她逾越分毫。

片刻後,她垂下眼睛,像是懼怕眼前這個隨時能取她性命的存在。

一番權衡後,終於輕聲細語地開口。

“我要‘他’……送我平安離開這裡。”

平安?

他皺眉。

垂眸看她纖細孱弱的身影,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些問題。

這樣不堪一擊的凡人之軀,的確連活著走出這片魔域都做不到。

“無盡海大陣即破。”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凡人女子的肌膚溫熱柔軟,腕骨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

“屆時,我自會送你離開這裡。”

冰冷的指腹劃過玉箋掌心,他在她手心寫下一道看不見的符號。

一道泛著黑霧的印記烙入肌理,如墨滴入水般暈開,卻沒有灼痛的感覺。

“走遠些。”他鬆開手,面色隱在幢幢雷光裡,“別讓他再找到你。”

這個術法,可以讓任何一個魔物找不到她。

包括他自己。

他沒有問玉箋要去哪裡。

魔的另一部分本體知道玉箋要去人間,他對玉箋要去哪裡都不感興趣,無論她去人間還是去哪裡,只要不再出現即可。

玉箋低頭看著掌心消失不見的咒紋。

抬起頭,柔柔地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