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姝已經跑得沒影了。
她當時聽到侍衛長的話就覺得好笑。
奶奶個腿,即墨川手下的死活關她屁事。
山谷樹木蔥榮,秋季來到已有好些葉子生出了黃色,微風拂過發出簌簌響音,遠處靈氣和刀劍的碰撞逐漸遠去,直到異變突起,隨著靈馬的一聲嘶鳴,前驅抬起後停住不動了。
前路被攔。
墨姝坐在馬上盯著攔路黑影,她神情怯然,聲音猶豫:“……高長老?”
心卻逐漸冷下,腦子中試想出一個可能,攥著韁繩的手僵硬起來。
高昌,憫花闕長老,方風燁的直系下屬。
也是被她殺死方茴的師父。
“如今倒該叫你四公主了,”高長老充滿褶皺的神情上滿是疲憊,渾濁的雙目卻死死盯著對面,“不知公主可否還記得老夫的徒兒方茴。”
“方師兄嗎?我自然是記得,是……怎麼了嗎?”墨姝牽著靈馬後退,似是被嚇到的模樣。
“那日你從山崖腳下回到憫花山上,老夫徒兒卻死在了山腳,不知那日公主可否看到異常?”高長老眸中劃過陰鷙,一團淺綠色的靈氣就環繞在如枯枝般的右手上。
五墓亡器之一的銅鏡丟失,任務失敗敵人不明,他理所當然受到了懲罰,可等到他領罰完出來時,卻只看到了徒兒方茴被一擊斃命的屍體。
而闕主坐在高位神色不明,和他說當日憫花結界被兇獸攻破,山腳底下只有這廢物一人。
墨姝頭搖得和撥浪鼓般,眼眶紅紅:“我被推下去後昏迷到正午才醒,而後就爬回了山上,方師兄的遇難我很遺憾,高長老節哀……”
見少女怯懦地手都在抖的模樣,高長老冷哼一聲,心中也信了大半:“既然你和老夫徒兒之死無關,那老夫便將你快些抹脖子,也好免去諸多痛苦。”
“為什麼?”墨姝驚異尖叫一聲,慌亂地望向後方樹林。
“那些蠢貨還在和妖族纏鬥,你別指望他們了,至於原因……”高長老不屑,提氣而來,“你下地獄問闕主吧。”
方風燁果然懷疑她了!
還是說……他單純地因為譚雨濯的怒火遷怒於她?
墨姝抬眸,望向席捲而來的木靈之氣,慌張的面色陡然沉寂下來,眼眶的淚水消失轉為凝重,開口。
“木憫·百花殺。”
靈氣肆虐地衝入大地,原本平整光禿的泥土中瞬間衝出無數朵巨型花朵朝著對面晃動枝椏,抵擋住攻擊靈氣後,又脫落數以萬計的花瓣,襲向老者!
《木憫》心訣第三層!
她不是廢物!
“你果然有問題!”高長老神色猙獰,愛徒身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老夫定要將你活捉帶給闕主,你就在餘生的審問中為茴兒懺悔吧!”
“狡,給老夫出來咬廢她!”
又是一計怒吼,老者的身軀上的靈氣迅速縈繞而生,靈能出,狡獸現!
只見靈氣聚集而成的獸狀如犬四肢臥地,身上長得斑點如同豹紋,頭上則是崎嶇的利角,嘶吼著衝來,氣勢若排山倒海。
大陸修士若是突破七層來到合靈期,便可以召喚靈能。
而墨姝前幾日才剛突破六層,顯然沒到,二人間橫列的是巨大的溝渠。
她低低垂眉,雖再不情願,可如今別無他法,開口:“燭照,看來我們得再合作一次了。”
“我們不一直在合作麼?爭點氣,可別被我吞噬了。”
燭照原本的正太音逐漸化為成熟,音色沙啞低沉,含著幾分森森的寒意,從腦中傳來的聲線竟在下刻化為胸膛的迴響!
一柄碩長的刀刃從右手掌心而出,黑氣繚繞懸浮在如同鋸刃的劍旁,和少女身上潔淨如蓮的白衣形成鮮明對比,魔氣沖天!
“你這靈力分明才六層初期,怎麼能和靈能化為一體——不對不對,這是惡靈!”
高長老雙眸瞪得滾圓,眼睜睜望著少女白皙的額頭猛然長出兩個黑色犄角,犄角一長一短,而原本木憫綠色的靈氣也被染為了黑色!
只見對方悠悠望來,清淺的雙眸中帶著不耐和厭煩:“即墨川的手下沒用,方風燁又是個小心眼的傻逼。”
“木憫·枯木逢春!”
高長老緊急大喝,沒比起剛才的輕蔑,抬手揮靈瞬時吸入了天地百靈,枯朽的嗓音如同入世的沉鍾,敲開周側沉睡的大地土木,枯木土石震震而和,狡伴隨著這化枯為活的枝木而上!
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廢物不僅學會了《木憫》心訣,還身懷惡靈!
此子,必不能留!
前後包夾!
“燭照,”劇烈震響的大地中心,黑白相裹挾的少女握劍盈盈而立,輕撫了下黑色劍身,乾脆利落地抬手,“上了。”
只見面對這滔天之勢,她目光淡然輕啟紅唇:“木憫·第六層·瀉千里——”
靈師有五種基礎靈根,金木水火土,憫花闕便是修行木靈根最強大盛行的流派,譚家老祖嘔心瀝血將有關自然生命的靈技分為九層,記名《木憫》。
而《木憫》中,最能稱得上“優柔寡斷”的招式便為第六層的“瀉千里”。
利用木靈根對天地強烈的親和之氣,將靈師本身的氣化為一切生靈,雖躲避危險會靈活百倍,但同時也會降低自己的攻擊力。
在憫花闕修行的弟子曾經認為,“瀉千里”是譚家老祖寫過最沒用的招式,僅能稱得上“逃命絕技”,並對這招排在第六層表示不解。
高長老瞪大眼眸望著在面前消失的少女身影,縮緊的黑瞳左望右顧,想要在震盪的土地上將對方抓住來,可心中越是震撼心急,對靈氣的波動反而沒有那麼敏感。
“吼——”狡發出尖銳的嘶吼聲,忽而對著一個空缺處跑去。
高長老立即躍身趕往,身後卻劈來一柄黑色的劍身,速度之快宛如天雷!
他冷笑不屑,又是一招“百花殺”從天上劈下。
就算用“瀉千里”偷襲到,又會有多少傷害?
可令他意外的是,隨著劍身刺入肉體,發出“噗嗤”鮮血四濺的響音,整個胸膛竟被洞穿!
餘光掃過沖來的狡,墨姝拔劍又是一擊,瞬間劃破它的身軀,靈能隨之消散!
她抬頭望向數百片襲來的尖銳花瓣,即便退得夠快,身上各處也被割開了數道口子,血珠點點而生。
墨姝不以為意地甩了甩手,擰眉努力抑制大腦的昏沉,讓燭照進入丹田融為一體的後遺症漸漸席來,所幸一擊便打出了致命傷,勝利是囊中之物。
“到底……你到底如何學的《木憫》?”高長老喉嚨咳出鮮血浸染了銀白色的鬍子,不斷後退盯著眼前的白衣少女宛如看一頭怪物,抬起食指質問,“‘瀉千里’怎會有如此威力?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紅月姑姑看我無聊,丟給我的木憫心訣,讓我閒來當話本看。”
從手心長出的黑劍逐漸消失,但從掌心延申出的黑色線條逐漸遍佈整條手臂,猙獰醒目。
墨姝見此愈加煩躁,她斜眼望向即將歸西的老者,將記憶中的一角拉出。
“還記得十三歲那年,我在破爛院子裡看木憫心訣,練習瀉千里動作時被方茴看到了,他罵我辱我,說這最垃圾的動作配最廢物的弟子,還把我那本子給撕了。”
“於是我下定決心要練會這招取方茴狗命,但後而發現,若是將這瀉千里練到極致,便能無聲無息自由出入自然靈氣,你們沒練熟就說這招式不行,笑死人。”
“不過,方茴是惹上墓中兇獸被捅死的,我最多算沒有見義勇為,倒是可惜了。”
“你你——”老者被黑劍捅穿的地方絕無癒合可能,他在聽到真相後目齜欲裂,最終死不瞑目。
墨姝也猛地倒下,口中不斷嘔出鮮血浸染泥土,她用力地將右側袖袍纏繞住整支手臂,不讓黑色線條暴露在外,摸了摸頭上消失的犄角,終於漸漸放下心。
雖然右臂脫力靈力耗盡,但所幸沒像先前那樣昏迷整日。
“哈哈!燭照大王和即墨姝小弟的大勝利!”腦中傳來正太猖狂的笑聲,讓她腦殼疼。
墨姝揉著太陽穴好笑,定了定神後掃過西側的樹林陰影:“分明是兩隻陰溝老鼠的翻盤。”
她很清楚,即便有燭照幫忙,這次打贏還是有很大運氣成分的。
對方是憫花闕長老招式熟悉,再加上對“瀉千里”不設防和對她的輕視,才能一舉拿下。
否則六層靈師打合體期的大能還是過於困難了。
“都看了這麼久,不準備出來嗎?”
隨著少女輕軟的話語落下,樹林陰影中走出個男子,正是先前墊後的侍衛長。
男子神情蒼白卻在極力保持鎮定,走到對方跟前低頭:“公主殿下,其餘侍從都……喪生於妖族手中,不過妖族也損傷大半,餘孽皆重傷逃走了。”
“妖族哪個族?瞧出來了麼?”
“好像是……狸貓一族,”侍衛長蹙眉猜測,“人皇陛下在即位前曾插手流放過幾個妖界小族,恐怕是來尋仇的。”
“哦,”墨姝腦中浮現上輩子在動物園見到過的可愛小熊貓形象,又望向他,“那剛才的事,你看見了多少?”
“公主饒命!”男子慌張低頭,單膝跪地,可眸中閃過一抹暗色決絕,“公主若是願意,屬下可棄暗投明——”
下刻,話音戛然而止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慌亂地低頭望去,就望見脖子上被割開的口子。
掃過對方倒地的身體,墨姝站起身,拍了拍長裙上的塵土,神情淡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我暴露之時出現,這不是故意給我出難題麼。”
真是盲貓撞死鼠,湊巧了。
“侍衛長為了保護我犧牲,令人感動落淚,若我見到父皇,定會仔細說清你的功績。”
少女話落翻身躍上靈馬,再次朝著雁門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