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阿狸為雅壠大地降過雨後，眾人對她是白澤鹿神這件事已經全然相信了。

過了幾天，傳來訊息，沛國的歷王也集結了十萬大軍，不久就會渡過隆達海，透過大皓山脈中間的那一處寬谷，進入辛國的境內了。

涅赤贊普和星族的兩位親王都詢問阿狸，歷王是不是來支援日族試圖剿滅月星兩族的？

阿狸對他們說：“如果你們是沛王，會不會希望辛國境內一族獨大？”

三個人毫不猶豫的回答：“不會！”

阿狸又說：“那還用我回答這個問題嗎？你們自已已經有答案了。對於沛國而言，這幾年日族一族日益強大，漸成威脅。日後，你們可以和合不勒共同去神山祈拜，也應該效仿日族的汗王，向歷王要求聯姻和互市。”

涅赤贊普搖了搖頭：“只怕這樣的好事，合不勒汗王不會輕易應允……”

阿狸笑了笑：“不用急。他會的……”

阿布都拉此刻想到阿狸的預言，問道：“所以歷王是我們這次戰爭的轉機？他會幫助我們兩族攻打日族？”

阿狸搖搖頭，“並不是。沛王心思深沉，不會這麼輕易就表現立場。雖然他不會坐視不理兩族被滅，但也不會貿然出手幫助任何一方。”

阿布都拉有些著急，“那這個戰爭的轉機到底是什麼？又在哪裡？”

阿狸說：“再過一段時間，你們就知道了……”

無錯書吧

**************

除了阿狸，誰都沒有想到，是一場瘟疫改變了戰爭的導向。

原本牧場和牧場之間的距離足夠遠，互相不干擾，瘟疫在草原上並不容易傳播蔓延，但戰爭改變了這一切。大批人員聚集、遷移、行動、殺戮。無數死屍沒有人收拾，散發著巨大的屍臭，蠅蟲漫天亂飛，恰恰是瘟疫形成和散播最好的溫床。

瘟疫是從部落間廝殺的最猛烈，傷亡也最多的那一處河谷開始蔓延的。這病一但起了苗頭，就以星火燎原之勢迅速鋪開。最後不僅僅是人，連牛羊都被感染了。

在這場人類攻伐人類的戰爭中，最終勝利的是細菌和病毒——它們對所有的人類進行無差別攻擊。無論是日族、月族、還是星族，無論是貴族、平民、還是奴隸，甚至無論是人還是牲畜——無數生靈都在這一次人類的混戰中感染了熱病，付出了生命。

於是，這一場起初讓很多人都倍感意外打響的戰爭，又更加讓人意外的匆匆結束了——合不勒大汗也在他西征的路上病倒了！

他的軍隊一半以上的人高熱不退，有些人幾天後就死去了。月族、星族的兵勇趁機猛攻，三方又都死傷無數。

瘟疫傳播的速度令人咋舌。日族，星族，月族的將士裡很快都有人感染了疫病。阿布都拉和阿布萊一得到疫情的訊息，便著急告辭回去和自已的兄長匯合了。阿狸和他們同行離去，臨別前，她給涅赤贊普留下幾顆藥，教給他如何使用。

涅赤贊普受了阿狸如此多的恩惠，感激不盡，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阿狸卻對涅赤贊普說：“贊普若想強大月族，應該和北地學習他們的制度，對待奴隸也不能太過苛刻。如果日子太難過，沒有生的希望，即便是奴隸，也可以集合起來反抗你。”

涅赤贊普思索著阿狸的話，對她的崇敬就像對天神一樣。最後他從自已脖子上取下自已的項鍊，掛在她的脖子上。不多幾顆紅瑪瑙、綠松石、和一點金銀襯托著的，是九九八十一顆晶潤無比的九眼天珠。

涅赤贊普的眼睛一離開阿狸，隨即恢復自已的威嚴威儀。他喚來一位官吏，詔令他去製作一塊特殊的圓形石碑，碑座用蓮花紋，碑頂則要雕鑿出白澤鹿神的浮雕。碑身上除了要鐫刻上阿狸騎著她的騎獸降雨的畫面，還要把她的功德也用文字記錄在案，碑文的最後，刑勒詔書道：“月族後世子孫，見配至尊九九八十一顆九環瑟瑟（注：即天珠）者即為白澤鹿神，需聽令伏拜，見瑟瑟如見本王。”

從此以後，無論哪一代的贊普和貴族都不能再製作和佩戴帶有九九八十一顆九眼天珠的項鍊。

*************

阿布都拉，阿布萊和阿狸像來的時候一樣，三個人，兩匹馬飛速往回趕，森格緊緊跟在馬後，速度一點也不比兩匹馬慢。

一上了馬，阿狸坐在他前面，阿布萊又想起來時那個小小的插曲，這次他刻意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她臉上的面板還是有一些微小的卷邊，但這一次換了方向和位置，在她另一側的臉頰處。

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已的好奇心，伸出手沿著這個卷邊輕輕撕了一下，居然撕起來一大片黃褐色的臉皮。阿布萊被嚇了一跳，一瞬間還以為自已將白澤鹿神的臉都撕破了。但定睛一看，下面是光溜溜的一片雪白的肌膚。

阿狸也被嚇了一跳，她感覺到自已的面具被揭開了一角，慌亂中想扭頭檢視，結果反而將面具撕扯開得更大了一些。她趕緊又低下頭，用手捂住自已的一側臉，但已經有些晚了——阿布萊已經窺見了這個秘密的一隅，他怎麼忍得住不繼續窺探下去？

但此刻，他也不願意冒犯鹿神，畢竟她是神明呀！又是他們一族的大恩人吶！勉強壓制住強烈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和自已的雙手，但卻控制不住忐忑的心情。一路上阿布萊的心緒就像自已此刻騎馬的姿勢一樣上下顛簸，起伏不定，心思總是離不開剛才那一個轉瞬間瞥見的那一小片雪白的肌膚。

終於熬到了夜裡，他們選在了一處避風的山谷裡露宿，阿布都拉，阿布萊和阿狸都裹著厚厚的皮襖和氈毯，三個人都選擇依偎在身體異常溫暖的森格身邊睡覺。

阿狸睡左邊，阿布萊、阿布都拉挨著她睡在她的右側。阿布都拉和阿狸都已經入睡有一會兒了。阿布萊閉了好久的眼睛，努力想要入睡，但他的眼球在闔著的眼皮下不停的轉動。他睜開眼，一隻手悄悄抬起，又放下，反覆了幾次之後，終於控制不住強烈的好奇心，用手異常輕柔的摸到阿狸耳側的臉頰處，指腹感受到那裡一條粗礪的邊緣，更加輕巧的慢慢揭開……

他的心臟因為緊張而跳動，手心也冒出了汗，但當面具逐漸被揭開，阿狸的整張臉暴露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已的心臟像是停止了，然後一瞬之後，更加劇烈的鼓動起來，就像要跳脫他的胸膛一樣。

他不自覺的用手輕輕摩挲她的臉的邊緣，好像是懷疑這一張臉會不會也是假的？那微涼的肌膚的觸感傳來，卻讓他的手指和渾身都滾燙起來。阿布萊感覺自已的臉頰一定都紅透了，趁著這睡熟的神明還沒醒來，他用顫抖的雙手又把面具給她輕輕糊上了。

三個人馬不停蹄的趕路，不久便回到了希爾河西岸的營帳，阿比里斯汗雖然已經從傳信哨兵那裡得到了一些訊息，但還是每日都在期盼兩個弟弟和阿狸早日歸來。如今見到他們才算是心安了。

星族的將士裡已經有不少人感染了疫症。他正急需阿狸，想看看她那神奇的大背囊裡那些黃黃白白的藥物有沒有能治療熱病的？

阿狸果然沒有讓阿比里斯汗失望，她像對涅赤贊普一樣，把藥的使用教給了月族的將士們。這使用方法也異常簡單，只要把藥溶進清水中，再服用就好了。

眾人早已經見識過阿狸神奇的醫術，但還是不免連連稱奇——她這藥的效力巨大，一粒藥，溶進一缸水中，每個人一口水，第二天病就好了。

阿布都拉一見到兄長，就繪聲繪色得跟他通報了阿狸就是”白澤鹿神“這件事，又把她神奇的作為告訴了各個部落長。傳聞同時在月族和星族兩族的族人間迅速的傳播開來，那傳播的速度一點也不比熱病的傳播慢。

星族的營帳很快成為了一座移動的醫館，本族的將士們被醫好的同時，每天都有各族的牧民和各部落的各色人等慕名前來求藥。曾經倒戈歸順了日一族的很多小部落的部落長，又趁著合不勒汗王兵弱，再一次倒戈回到了自已的家鄉。

星族很快又壯大了起來，部屬達到了五萬人。阿比里斯汗王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迅速帶領著人馬奔襲奪回了察赤。日族的兩個大諾顏擔心合不勒汗王的身體，幾乎沒有進行任何的抵抗和反擊，他們迅速撤離了月族和星族的地盤，直接退回了日族的領地。

這之後，瘟疫很迅速得就被撲滅了。

無數人口耳相傳，奔走相告著天神的傳聞，讓這傳聞不僅在辛國，也在它的兩個鄰國閩國和沛國都引起了注意。星族的阿肯們（注：彈唱藝人）更是把它編成了詩歌到處傳唱——

雪山天神和雪域女神

孕育出他們愛的女兒

她可以變做白色小鹿

因此以白澤鹿神取名

她有一隻神武的坐騎

像天馬一樣賓士飛翔

她有一個神奇的寶袋

裡面的寶物無窮無盡

瘟疫席捲而來

白澤從天而降

她手捧著清冽的甘泉

施展著她無邊的神力

凡經過她施法的泉水

都變成了苦澀的藥水

但這苦澀的藥水只一滴

將死的生命也可以延續

她能救助無數的生靈

也有喚雨呼風的本領

她有博大寬廣的胸懷

也愛戴她所有的子民

我們傳頌著她的神蹟

祈求她保佑我們和平……

*****************

烏飛兔走，很快到了秋末。無端引發了戰爭的合不勒汗，回到自已的斡爾朵之後，被在三族裡都享有盛名的亦都幹全力施救。亦都幹使了渾身解數，所有的珍奇草藥和薩滿儀式都用上了，每一次合不勒汗都有些好轉，但總是不能夠徹底恢復，病情反反覆覆，終於到了垂危的地步。亦都幹也無力挽回的情況下，兩個大諾顏和大哈屯們一起商量，決定派使者前往星族，去請那位神話中的白澤鹿神，回來給合不勒汗醫治。

星族此時和日族可謂是不共戴天。要不是日族的使者帶了豐厚的禮品求見，又表明了各種和解的意圖和補救的措施，恐怕他一到星族的地盤兒，就要被人打死了。

但好在，阿比里斯汗還是決定見一下他。

來使是個十分會說話的人。他一見到阿比里斯汗王，首先訴說了這是一場極大的誤會！合不勒汗王被人矇騙，說殺害老汗王的兇手是一個星族人，兇獸起的又是月族的名字，於是判斷這是星月兩族合謀發動的一場政變。草原上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有恩有仇，都必須報還。這殺父之仇怎麼能不報？於是才有了這場戰爭。

可是合不勒汗王此刻也明白自已錯怪了兩族！此次前來不僅加倍歸還星族損失的牛羊駝馬，還允許星族將地盤和牧場擴充到哈斯湖的西南岸，日後還將允諾星族可以和日族一樣，享有平等的和它國互市的權利，所求只是希望放白澤鹿神前往日族可汗環營，為汗王診治。使者更是帶來了幾箱子珍寶，作為見面禮送給阿比里斯汗和白澤鹿神。

阿比里斯一時沒有拿定主意，到阿狸的帳中詢問她的意思。阿狸說：“你答應了吧。這個條件非常優厚。這樣以後，你們也可以在哈斯湖西南岸水草茂盛豐美的地方放牧了。如果不答應，恐怕從此這個仇怨就算結下了，很快又會有戰爭。”

“你走了以後，什麼時候回來？”，阿比里斯汗王其實也已經心動，只是擔心這個問題。

阿狸說：“即便回來也不會久留了。”

阿比里斯汗王有點著急，“那你這天大的恩情我們可如何償還呢？”

阿狸看著阿比里斯汗王的眼睛，對他說：“請你用白獅子帳汗國的名義發誓，日後當我有求於你的時候，你要盡力。”

阿比里斯汗王摘下自已象徵王權的獅子頭寶石戒指，交給阿狸，“只要不是讓我殺害自已親人這樣的要求，其它所求，有求必應！以此為證！”

阿狸接過戒指，滿意的點點頭。她突然想到去了合不勒的斡爾朵恐怕有人能認出森格，請求說：“不過請阿比里斯汗王幫我照料森格一段日子。我此去合不勒汗的營盤，帶著它並不妥當。等到那邊事情了了，我自然會回來帶走它。”

阿比里斯汗王說：“你放心吧。我們定會好好照料森格。”，想起自已關心的最後一個問題，又問：“那等到所有事情結束，之後你會去哪裡？”

阿狸露出一個神秘又調侃的笑容：“既然是天神，自然要回到天上去。”

阿比里斯汗王覺得這事十分離奇，看她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玩笑還是認真。

但仔細想想，既然是神明，白澤鹿神不迴天上，又應該回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