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軒轅歷登基以後,小瑞就不便再住在東宮了。在姜嬤嬤的提議下,歷王乾脆直接讓他搬進了綴雲殿,由阿狸親自照料。阿狸又安排阿木汗也一起住了進來,這綴雲殿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阿狸平時本來也沒什麼事情做,乾脆認真當起了“母親”,日日督促小瑞和小阿木汗讀書、寫字,站樁,練拳。小瑞在綴雲殿的日常,是上樹掏鳥,上房揭瓦,有時候還要欺負欺負宮人,當真是頑劣不堪,每次只有阿狸出面才管得住。
這一日,宗穆終於帶著東方子墨來了。
東方子墨和阿狸互相行了禮,小瑞正和阿木汗偷偷躲在一個樹杈上,看到樹下有陌生人,小瑞走了一下神,一不小心從樹杈上滑下去,眾人正要驚呼,只見東方子墨身形只閃了一下,就已經把小瑞接住了。
小瑞兩隻眼睛放了光,拍著手叫好,恨不得再從樹上掉下來一次,好能再看一回這位“大伯伯”表演飛身絕技。
東方子墨看這小公子穿著便知道他是誰了。
他拉起小瑞一隻胳膊,讓他原地轉了轉圈,又摸了摸他的脖頸和後背,最後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說:“方才我看小殿下在空中扭轉身體,若是我沒接住你,你可能夠自已落地不倒?”
小瑞十分自信的拍了拍自已的小胸脯,“那當然!沒你我也摔不壞!”
東方子墨回過頭來對宗穆和阿狸說:“這孩子根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好材料,我就再收個關門弟子吧!”
正說著,只聽見樹上的樹葉嘩嘩亂響,嗖的一聲,又一個小男孩從上面跳下來,穩穩落在了地上。
東方子墨早就發現上面還有一個孩子,但沒想到他能直接從這麼高的地方跳落。此刻這個孩子站在自已眼前,他眼睛隨之一亮,不自覺的就走上前去,像剛才對小瑞擺弄的一樣,前後左右把他檢視了一圈,嘴裡嘖嘖不已:“這個孩子是誰?百年不遇!百年不遇啊!我今天破個例,也一道兒收了吧!\"
宗穆卻一拱手,對著自已的師父說:“這位是辛國來的質子,叫阿木汗。這個……您老要收他為徒吧,還真有點麻煩……”
宗穆把嘴湊上去在東方子墨的耳邊說了幾句,他說完了,東方子墨有點倨傲的瞥了宗穆一眼,“這麼好的苗子,我要收,試問你們誰能管得住?!”
這時阿狸走到東方子墨的旁邊,也對他耳語了幾句,只見東方子墨開心得笑著點點頭。
宗穆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怕有什麼不妥,趕緊提醒道:“酈公主,您可別害我哈!您這是出了什麼主意?我師父他老人家樂成這樣?”
阿狸知道宗穆擔心什麼,她說:“宗穆你可以放心,東方先生一定不會收阿木汗為徒,阿木汗更適合練劍,您說是不是?”,最後這句,她是問東方子墨的。
東方子墨頷首,“酈公主說的極是!”
宗穆說,“既然沒什麼秘密,你們神神秘秘的這不讓我著急麼!你們快說吧!到底什麼打算?”
阿狸笑著拍拍宗穆的肩說:“宗穆,阿木汗不會做東方先生的徒弟,他會‘自學’成材,東方先生會給他劍譜讓他自已揣摩練習,這樣你們也要管麼?!”
宗穆想想,確實這種事管不了。
阿狸又說:“以後阿木汗學成了,也是使劍的,東方先生擅長的是拳法掌法,這樣怎麼聽,阿木汗也不會是東方先生的徒弟吧?如果歷王日後問起來,你也這麼回答就好了!”
宗穆無法反駁,只能點了點頭。哎!師父的脾氣他也明白——他看準了想要教誰,對方不想學也得學!如今,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還是睜一眼閉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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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國的地域遼闊,乃是七國中佔地面積最廣的一個國家。
阿狸雖然對那裡美麗多變的風光有過耳聞,但還是被眼前壯麗的山河震撼了。
烏達錯其實是一個湛藍色美麗小湖的名字。它的東北面遠方,一條東西走向,又長又斜的大皓山脈,順著阻隔了嘎吉爾洲和鈺洲的隆達海(注:五大洲中的兩洲。辛國在嘎吉爾洲,沛國在鈺洲),一路延伸,逐漸走低,最後向東深深插入環海之中。
大皓山遠看像一條紅色橫臥的巨龍。一條哈達一樣細長、白淨又延綿不絕的雲絲帶,此刻正輕悠悠的飄浮在山脊之上,隱隱露出一點山尖。偶爾又有些灰黑,黃綠,灰綠等各種顏色的沉積層點綴著這滿眼的紅。
一條和這白雲一樣細長的小河蜿蜒曲折,波光粼粼,沿岸一片紅霞色的柳樹,有些開始變黃,近處的溼地也已經是黃綠相間。
星星點點的牛羊在溪邊吃草。當這支龐大又威嚴的王家隊伍經過的時候,不免投來好奇的目光,發出咩咩哞哞的叫聲。
再往這山脈的西北處看,能看到山脈的中間那道巨大的豁口,透過這個豁口可以很方便的到達隆達海通往沛國的口岸。這一隊人馬剛才就是從這個豁口處過來的。
其實如果離近一些,就能知道這個豁口很寬,並排走過兩三支軍隊也不成問題,可遠遠望去,就是一條完整的山脊,中間突然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窄縫。
特使蘇和告訴大家,傳說遠古的天神嫌這道山脈阻擋了兩洲的交通,便用自已的神斧將它劈裂成兩半,從此,兩洲才有機會互通往來和貿易。
秋獵的隊伍又繼續往西走,眼前的景色又不同了,碧藍色的湖水倒映著大片大片的金黃—— 一整片胡楊林映入眼簾。幾百棵千年的胡楊古樹,靜靜的佇立在燦藍色的湖水旁,那粗壯的樹幹一個人根本就圍抱不過來!一陣風吹來,樹葉簌簌而落,有些輕輕飄落在湖水上,引起微弱的漣漪……太美了!太美了!阿狸心裡讚歎——美得像一場夢。
轉過山坳和密林,越過兩座不大不小的山巒,眼前豁然開朗。特使“蘇和”用馬鞭指著遠處說,這裡就是烏達錯。
只見略下首處,一片延綿起伏的草坡中間,一個巨大的碧藍碧藍的湖泊突然出現在眼前。湖泊的兩岸是大片的草甸,岸邊長著許多霞紅的紅柳。遠處重山疊翠,更遠處露出一點點高聳入雲的雪山的山尖,山尖上皚皚白雪,終年不化。
按蘇和的介紹,這裡的自然條件十分良好,有湖泊、高地、峽谷、丘陵和草原,又身處幾個不同山脈的匯合處,物產富饒,牲畜動物種類繁多,西北緊挨著月族,往南不遠接壤星族,而東邊則是日族,是聯通各族的重要通道。
烏達錯湖邊的這一大片草原上,秋獵用的營帳早已經全部搭好,分為主客兩營,無數氈帳星星點點散落在低窪處的草坡上,像一隻只白色的小蘑菇。
第一天晚上,辛國作為東道國,按照納剌一族(後簡稱太陽一族或者日族)的禮儀,宴請遠方而來的沛國客人——男人接待男人,女人接待女人。
兩個營帳外的大片空地上,燃起了無數篝火,兩邊隨班的兵勇們,坐在外面飲宴,眾人圍著火堆唱歌、跳舞、摔跤,歡聲笑語不斷傳入兩處宮帳裡。
這邊男人的主帳內,靠邊分立著兩國服飾迥異的近衛。這些近衛前面,一方坐著辛國的汗王巴爾斯汗、臺吉(蒙古語:太子)合不勒,他的另外三個成年兒子,還有兩個大諾顏(蒙古語:領主);另一方則坐著沛國的歷王,他兩個十一十二歲的王弟,還有三員武將三名文官。
兩國其他的王公大臣們則被安排在了另外的帳篷單獨飲宴,並不與本國的王族一席。
兩國的王室要員年年都在清陽山上見面,雖然那時都是各自祭拜各自的,彼此不太說話,但總歸臉熟,大家倒也不覺得太陌生。
巴爾斯汗和汗國眾王子們不斷端起自已手中華貴的連弧形金盃,一杯接一杯的勸酒。長桌上擺著奶酒和其他各種酒,各種肉。除了炙牛肉炙羊肉,還擺著鹿唇,麋肉,天鵝,醍醐,夤沆,駝蹄,紫玉漿,巴爾斯汗告訴歷王,加上奶酒,這叫八珍宴,專門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
巴爾斯汗一邊飲酒,一邊在席間不斷說起兩國這些年的友好,感激沛國對太陽一族的扶持和照顧,才使得巴爾斯汗能團結族內各部的力量,成功剋制了另外兩族,最終得以成為辛國的汗王。他又抱怨辛國另外兩個大族——達瓦一族(後簡稱月族),朱勒德孜一族(後簡稱星族)不識抬舉,到現在也經常和他作對,這兩個族群的部眾也不服管教,還是會有人經常越界攻擊太陽一族的部落和搶奪他們水草豐美的地盤兒。巴爾斯汗最後哈哈哈哈地大笑,說日後還是不免要繼續仰仗沛國,才能壓得住同族內,以及月族和星族的反叛之勢啊!
巴爾斯汗的笑聲就像大部分草原漢子一樣,洪亮而有力度,每一聲笑都像是在夯鍾。歷王則始終帶著淺淺的——甚至不算笑的笑,安靜的喝酒吃席,旁邊的王叔王侄們經不住各種烈酒的猛灌,已經歪歪斜斜,歷王的酒量倒是不俗,一點也沒有倒下去的跡象。
那邊女人的主帳內,巴爾斯汗的一個大哈屯、一個小哈屯,還有三位公主,也不住得讓阿狸、太妃娜仁,和隨行的其他妃子公主郡主們飲奶酒。妃子公主們都有些扭捏,太妃娜仁卻找到了家一般的感覺,乾脆直接坐到了哈屯她們那一邊。阿狸則痛快的將奶酒喝乾,然後端詳手中的金盃——內底鏨刻著纏枝牡丹紋,外圈飾忍冬紋,無比華美精緻。
兩個哈屯和三位公主都驚歎於阿狸的美貌,眼睛始終離不開她的臉,如果不是辛國哈屯和公主的尊嚴頂在那,她們會毫不吝嗇的把所有能想到的讚美女子美麗的詞兒都用到阿狸身上。
阿狸也被大哈屯奇特的服飾吸引了——她穿著一襲鮮豔的錦緞夾袍,腳蹬紅色翹形靴,哈屯說這叫“烏格騰古圖勒”,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造型奇特的帽子,綴滿了瑪瑙寶石珍珠,哈屯說這叫顧固冠。阿狸忍不住稱讚她氣質高貴,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已對日一族人民熱情爽朗性格的欣賞。
女子宴席的桌上也擺了各種肉,各種酒,但又增加了各色的點心,都是阿狸沒有吃過的美味。阿狸放鬆了下來,盡情享受美酒佳餚,旁邊扭捏著喝了兩杯烈酒的一眾妃子公主們已經不醒人事。太妃娜仁坐在那一頭和親人們一起發出咯咯咯的朗笑。阿狸有些薄醉,一邊把點心塞進嘴裡,一邊又聽哈屯和辛國公主們提起各種話題。
女人們愛聊的事情永遠都和男人有關。草原女子雖然有她們獨特的奔放,豪邁,但同時也仍然有天下女子共有的,對她們心慕男子的柔情萬種,小鳥依人,更有對那些她們不欣賞女子的羨慕嫉妒恨。兩個哈屯七嘴八舌議論起上一代汗王的那個黑心妖精一樣的小哈屯其木格,如今已經被巴爾斯汗收繼為自已的另一個哈屯了,眼看著聖寵日隆,很可能就要被冊立為另一個大哈屯了。
三個公主則談起辛國境內日、月、星三族的王子們,眼睛全都亮了起來。大公主說星族的阿布萊王子有月亮一樣的美麗面龐和松柏一樣的挺拔身軀;二公主說月族的夏赤王子有星星一樣明亮的雙眼和大地一樣寬厚有力的胸膛;三公主年紀最小,站起來雙手叉腰不服氣的頂撞兩個姐姐說:“你們說的這些有什麼了不起?我們的合不勒阿哈難道不是集這所有的優點於一身了麼?他是我們太陽一族出名的美男子,你們何必總漲他族志氣?”
阿狸覺得自已醉了,兩團紅雲早就攀上了她的臉頰,氈帳內被火烤的異常溫暖,她從帳子裡慢步走出來,看見外面的夜空中有無數顆閃亮的星星,在衝她眨眼。她開心的笑了。這裡的一切她都喜歡——山川,河流,草原,雪山,連這裡的人都讓她感到親切。
高原地帶一入夜天氣格外寒冷,突然從溫暖處走出來,她只穿了那件珍珠白的羅裙,這羅裙比一般的衣服耐寒,但也就舒服了那麼一會兒,片刻不到,她就發現——真冷啊!從臉頰到背脊到腳趾,都不自覺的發寒。
身後有人給她罩了一件海棠紅羽紗白狐狸裡的斗篷,這斗篷異常厚實,又在屋裡被燻烤得十分暖和。斗篷一上身,阿狸立刻就覺得被解救了。她回頭看了看,是軒轅歷。他的雙頰也有些微紅,想必和她一樣,被灌了不少酒。
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隨便找了一處安靜些的地方,席地而坐。過了一會兒,軒轅歷先躺倒在了草裡,躺下的時候他隨即伸手一拉,只聽阿狸輕輕“啊”了一聲,便躺倒在他懷裡了。阿狸用手推了一下,軒轅歷把她抱的更緊了,“噓……”,歷說,“你聽……”
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各色酒太烈飲醉了她,還是這一日眼睛所見的雄闊又秀麗的風景太美柔軟了她,或者是因為這張和瑞過分相似的臉上,這和瑞的唇也十分相似的唇中,溫柔的吐出的這一聲“噓”太讓她心悸——她真的就這樣窩在他懷裡靜下來認真聽這山野間的風鳴鳥啼。
嘩啦,嘩啦——這是風吹樹林的聲音;嚶嚶,啾啾——這是鶯啼鳥囀;咚咚,咚咚——這是兩個人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