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到十一月的這兩個多月,宋辰兩國的戰爭情勢,由於沛紀兩國聯軍出其不意的介入,急轉直下。
沛紀聯軍從止虞攻入宋國剠郡,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有實力的抵抗,迅速就奪下了剠郡的五座城池,之後繞道向西南進發,軍隊分散開來,同時進攻西南方十幾個城縣。西南的大道平坦,行軍速度有了很大提升。十幾個城池中,大部分守城的將領軍士都只在虛張聲勢,真打起來的時候,聯軍一個分支兩三萬軍士,幾天攻克一城,一個月功夫不到就把十來座城邑都攻克了。
控制了西南方的大部分道區後,分散的軍隊又逐漸匯攏成了兩支大軍,一支十萬,一支五萬,十萬大軍取直道大路,直奔都城而去,五萬軍士則殿後,一邊穩定安撫已經攻克掉的城池裡的百姓和降軍,一邊觀測大軍的走向和戰況,隨時聽候調配。
宋國的精兵良將,都被宋王帶去攻打辰國了,留在國中的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就算偶有一兩個有經驗的將領指揮,精銳全都加起來人數也不過萬,還各自分散在各地。所有附近的城鎮同時都遭到攻擊,誰也幫不了誰。沛紀聯軍十五萬大軍進了宋國,簡直如入無人之境,一路過關斬將,無不順利,很快就打到了鞅城。
宋王遠在沐水,一得了訊息,便帶領著大軍迅速往回撤。從岈城高高的城樓上望過去,只覺得河對岸惶惶大軍像一群極速飛退的蜜蜂,速度之快,前所未有,最後連“蜜蜂”也若隱若現,只能望清他們揚起的地上的煙塵,只大半日的功夫,便一點兒也看不見蹤跡了。
戰報像雪片一樣飛向各個國家。辰王和太子楚容得到的戰報最快也最多,和此前最大的不同,自然是如今每次都是好訊息,而辰王次次看過捷報,都要開懷大笑,拍掌擊案。
又過了十來天,宋軍和聯軍終於有了第一次交鋒,聯軍且戰且退,但卻並不是因為宋軍威武善戰,佔了上風,而是原本聯軍就不打算繼續久留,打到這裡便可以開始撤退了。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聯軍已經基本又退回到宋國西南一帶。
宋王從敵軍手中奪回了三座城池,一入城第一件事便是斬殺了守城有過的全部將士,連帶幾個積極投降的百姓代表也宋王的盛怒中,被砍下了頭顱,掛在城中廣場示眾,以儆效尤。
往年此時,宋王都已經在滷薄儀仗中,坐在玉輦上,和王后權臣一起,開始啟程出發在拜山途中了。但這次為了此戰,遲遲不離開戰場,只派傳令兵去通知王后和宮中大臣,讓他們在玉輦中放上自已的王冠出發——見王冠如見宋王。又指任太子代替宋王,捧著王冠作為此次的主祭獻祭上天神明。
宋王則留在了戰場,親自督戰,發誓不奪回被佔領的十幾個城邑絕不離開。
但讓宋王萬萬沒想到的是,斬了那三個城中投降的將士百姓後,他行進中遇到的最大的抵抗,竟然不完全來自於沛紀聯軍了,而是其它被奪城邑中的守軍將士和百姓。
這些城中,除了分佈在各城的探哨帶來了那三個城池的訊息,沛紀聯軍也在各城中大張旗鼓的宣傳了宋王的暴行,和此刻歸順沛紀的好處。宋國已經投降了的將領子民們,最後都紛紛咬了咬牙,決定乾脆就跟著起沛紀聯軍一起抵禦宋王,死死守住城池,絕不能讓宋王和宋軍再踏進自家城門一步!
這一年的正月,六國國君再一次齊聚清陽山中山的山頂,卻唯獨沒有宋王的身影,大家只見到宋國的太子宇文衡雙手捧著自已父王的王冠,代行了祭祀之禮。
各國的君王都關注著這戰事的結果。他們在幾個月後,也都知道了這個結果——宋王敗了。
宋國西南邊境的十座城池,以及東北剠郡的五座城池都投降歸順了沛國和紀國。沛國和紀國又將這十五座城,十座劃給了出兵十萬的紀國,五座劃給了出兵五萬的沛國。
最終,宋國試圖吞併辰國的這一戰,兵將傷亡三萬人,卻一個新增的辰國城池也沒能真正的打下守住;紀國傷亡三萬人,但奪取了宋國西南最靠近祁國的十座城池;而沛國傷亡五千人,奪取了宋國五座城池。
各國各地都紛紛有傳言流出——宋王失道不仁,又妄自尊大,如今連天神都不放在眼裡,也不親自去祭拜了。所以老天才降下懲罰,讓他此戰失利不說,還傷了宋國的根本,宋國恐怕是氣數盡了——天譴啊!天譴啊!
宋軍從沐水河撤退後的這兩個月裡,辰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處處張燈結綵,年節還遠,大家的心情卻都像是過年一樣。
已經南遷的流民們又紛紛向北遷移,慢慢回到自已的家園。永福客棧的胖掌櫃秉持著他一貫的見錢眼開的特性,在這次返鄉遷徙中,狠狠又賺了一筆。
辰王賜名阿狸——南宮酈,並賜封號“酈公主”,對眾臣和宮人則宣稱她是王后嫡女,早年流落民間,最近才剛被尋回。
將原先的“麗”改成“酈”,念起來雖然一樣,但“酈”字乃是靜王后原本的族姓。阿狸可以不避諱的用王后的孃家姓做名字,不僅表達了辰王王后對這個“女兒”的寵愛之情,更是默默向眾人宣告了她的獨特和尊貴。
辰王本欲大張旗鼓的將阿狸封個義女,但太子楚容提醒他——沛王的心思難猜,怕日後不要藉口說辰王欺哄,隨便弄了個民間女子冒充王女,故而賜名和冊封都十分低調,就好像王宮中素來就有這樣一位公主一樣。
到了要啟程去拜山的時節,辰王的滷薄儀仗後面加了三個人,一個自然是王后嫡女南宮酈,另兩個卻是沛國儲君軒轅歷和他的隨從宗穆。
原來,軒轅歷也都要前往神山拜山,但時間上肯定趕不及先回沛國,再和沛國的車駕一起前往琅仙島。如今,軒轅歷還有迎親使的身份,所以也要帶著酈公主一起回去才是。
從辰國回沛國,其實最近的路線乃是從琅仙島穿行而過。這時候恰逢各國的天子儀仗都要啟程去神山,諸多因素累疊,對於軒轅歷和阿狸來說,最好的安排,當然就是陳請辰王,依託在他的隊伍和舟船裡前往琅仙島,等登島後,只要前往沛國的行宮,後面自然就由沛國的人馬護送他們回沛國了。這拜神送嫁迎嫁都順便都辦了,一舉幾得,豈不方便?
軒轅歷此刻是辰國最大的貴人,辰國舉國上下,自然沒有人會反對他隨著辰王一行一起去仙島上。辰王怕他騎馬辛苦,還專門給他備了車轎。
無錯書吧阿狸作為王后嫡女,又是出嫁的路上,自然也有專門的車駕,她的車駕還披紅掛綵,帶著辰王和王后精心為她準備的嫁妝物品,和他們賜給她帶去沛國的宮娥太監。除了省去了禮樂,其他都比照遠嫁聯姻的慣例辦理。
由於父母不送嫁的規矩,軒轅歷和阿狸的隊伍與辰王的隔開了一點點距離。雖然仍然是同行同止,步調一致,但他們單獨走在辰王儀仗的後面。阿狸也因為要避諱,沒有穿著喜服,但宮娥們給她準備的一溜兒都是豔色的羅裙,上的也是豔麗的宮妝。以至於她每次走下自已車輦的時候,前面的王子公主,官員臣屬,還有那些幹活的婢女侍衛,人人都要回過頭,看她幾眼,就連軒轅歷都不能例外。
唯一的例外,是太子楚容。這一路上,他就騎馬跟在辰王的車駕旁邊,不僅不會來找她,甚至連頭也不回,看也不看她。
終於到了海邊,無數艘巨大的樓船早已經停泊在碼頭,只等待聖駕駕臨。阿狸的送親小隊和軒轅歷,宗穆一道兒,被專門安排在一艘送親的船上,這船也被打扮的紅紅綠綠,十分喜慶。
一日夜晚,風平浪靜,一輪明月掛在天上,照得海面波光粼粼,侍從們從海中捕了些魚蝦。宗穆發了興致,要親自給兩位主子烤魚烤蝦。
屏退了一眾宮娥太監們,宗穆在船舷處烤著魚蝦,軒轅歷和阿狸則坐在樓船飛廬裡的月桌旁,桌上擺了一壺酒,兩個酒盞,軒轅歷親自給他二人斟滿。
軒轅歷對阿狸說:“不知酈公主可飲的了酒?”
阿狸笑笑說:“我不知道自已能飲多少,但飲是肯定能飲的。”
宗穆在遠處,把烤好的魚蝦拿過來,分到兩人的碗盤中,又獨自回去一屁股坐在船舷旁邊,一邊吃他碗中給自已留的那份,一邊從旁邊的魚簍裡拿出新鮮的蝦,丟到銅質的烤盤上烤制起來。
這邊只有軒轅歷和阿狸兩個人,軒轅歷吃了一隻蝦子,舉起酒盞,一口把酒喝乾。
阿狸吃了一口魚,也慢慢地把盞裡的酒喝乾了。
軒轅歷繼續給兩人斟滿,唇邊展露出一絲莫測的微笑,“我倒沒想到,酈公主飲酒倒不似一般女子。聽說這瓊臺丹醴是辰國的一種特釀,純度極高,不知你喝能喝幾盞?”
阿狸的臉頰處此刻浮起兩片桃雲,她點點頭道:“難怪我覺得入口這麼辛辣,不似之前喝過的果酒,甜甜蜜蜜的。”
軒轅歷又吃了一口蝦,舉起酒盞,卻沒有喝,只問阿狸:“酈公主覺得這酒喝得可還習慣?”
阿狸也端起酒盞,又喝下一盞,品了品味道,才回答軒轅歷說:“嗯……倒是比那些甜酒暖人……”
軒轅歷想起此刻正值冬季,阿狸衣衫雖不單薄,但船上風大,剛才卻沒有讓侍從在這間飛廬中點上火盆需暖,遂解了自已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
阿狸也不客氣,趕緊拉緊披風的襟口,用披風把自已裹了起來。一裹上披風,她覺得頓時又暖和了不少,臉上難得的露出舒暢天真的笑顏。
軒轅歷像是努力想要灌醉阿狸一樣,又把她的空盞斟滿,對她說:“麗公主既然能喝,那就多喝幾口暖暖身子吧。”
阿狸此時臉已經紅得像一隻蘋果,正一臉憨笑地用筷子去夾碟子裡的蝦,她想要夾起一隻蝦來吃,卻發現自已怎麼夾起來的蝦又掉回盤子裡了,再把它夾起來,又掉下去。阿狸皺起眉,嘟起嘴,乾脆就用手直接從盤子裡抓起一隻蝦子。
蝦子到了手裡,阿狸就又憨笑起來,開始剝蝦,可這剝蝦的手不知道為什麼不太聽她使喚,剝了好幾下卻只剝掉一隻蝦頭。
軒轅歷笑眯眯的從阿狸手裡把蝦子接過去,看到阿狸的眼睛只跟著蝦子走,蝦子被奪,似乎很不開心,憨笑瞬間就變成了皺眉——他覺得時候應該差不多了……
三兩下剝好這隻蝦,用筷子送進阿狸嘴裡,他眼睛裡凌光突然一閃,卻還是剛才那樣溫和的語調問阿狸:“此前在永福客棧,你每日都在院子裡逗弄鳥獸魚蟲,可是專門為了吸引我的注意?”
只見阿狸吃了蝦,一副很滿足的樣子點點頭。又張開自已的嘴,好像等著另一隻蝦掉到嘴裡。
軒轅歷又剝了一隻給她,繼續問:“你可真是南宮楚容的妹妹?”
阿狸眼神渙散,一邊嚼著蝦,一邊搖搖頭。
軒轅歷皺了下眉頭——原本這個問題只是看南宮楚容對待酈公主的態度不像哥哥對待妹妹,心裡存了那麼一絲絲疑影兒,才隨口問的,沒想到,卻正應了,為了確保起見,他又繼續補問:“那你可真是辰王和王后的女兒?”
阿狸繼續搖頭。
“你接近我可是想要伺機加害於我?”
阿狸搖頭。
軒轅歷眯覷起眼睛,手裡一邊繼續剝蝦喂她,一邊又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可是細作,意圖不利於我沛國?”
阿狸的雙眼已經閉上了,頭像撥浪鼓一樣拼命搖了搖,搖完就直接趴倒在了月桌上。
軒轅歷總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此時宗穆走過來,一邊嘆著氣,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邊斜幾眼軒轅歷說:“公主啊公主,讓我說你什麼好!這麼容易就被我主子套出話來了吧?這瓊臺丹醴男子也就三盞就必然倒下了,您倒好,連喝兩盞都不帶眨眼的。再說了,我家主子是什麼人吶?他為了萬無一失逼你說實話,這酒裡連我們沛國刑訊逼供用的幻藥都用上了!嘖嘖嘖,你可真是……運氣太差,遇人不淑啊……”
軒轅歷看也不看宗穆,彷彿沒聽見他說話一樣,直接就把他忽略了。宗穆收好了碗筷,也不敢多在軒轅歷眼前亂晃,回到船舷處烤他的魚蝦,繼續大快朵頤去了。軒轅歷此時從懷裡掏出一顆解藥,下到茶碗裡,用清水化開,一點點把這一杯溶瞭解藥的水灌進阿狸的嘴裡,看她喝了下去……
過了半晌,顯然這解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阿狸趴倒在桌子上,眼睛睜開一條縫,她微微抬了下頭,迷迷朦朦的雙眼看了一眼眼前的軒轅歷,對他露出一抹燦笑,又抬起一隻手,摸向他的臉頰,對著他喊了一聲——“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