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的南境緊挨著辰國的北境。如果以會畿為中心點橫著畫一條線,將辰國一分為二,則會畿北面一共有二十五座城池,南面則有四十五座城池。其中除了都邑會畿以外,北方眾城中,岈城的北面是橫穿辰國的沐水河,東西兩側各有兩座山峰,南面則是一條蜿蜒的大路,可以繞過其它的城郭,直通都城會畿,乃是辰國北面最重要也是最堅固的一座城,當然此刻,也是擋在宋軍和會畿王宮中日日焦急的辰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
除了守衛都城的禁軍,辰王已經把所有兵力都調集去了岈城,更任辰國最老辣最有經驗的馮老將軍為大將軍,坐鎮在沐水河畔,希望能守住這辰國最後的生機。
馮老將軍確也不負辰王的重託,死死守住岈城,硬生生就是沒讓宋王的一兵一卒渡過沐水河來。雙方刀槍劍戟,戰船火箭的鬥了半個月,屍骸浮滿在河面上,卻誰也沒討到對方半分便宜。宋軍絲毫沒有退兵的意思,辰軍自然也不會投降。兩軍僵持不下,又對峙了半個月。
一封封戰報,每日除了飛鴿傳書外,還一日三次有八百里加急快報送往辰國的王宮。各國派駐在辰國的暗探也用各種傳遞方式,或急或慢的將戰況送往各國知曉。
宗穆和年輕公子得到訊息總要比其它各國的君王都快很多,自是因為他們已經身在會畿,離戰場也不過咫尺之遙了。沛國的探子們只要飛鴿傳書,或者快馬加鞭,一兩天不到的功夫就可以將每日的情報奉上。年輕公子看著這幾日的戰況,盤算著去晉謁辰國國王的時機,此刻覺得“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這一日,遠方沐水河上,兩國軍士依舊奮勇殺敵,鬥了個兩敗俱傷。而近處隔壁天字一號房裡,這“天女”總算要隨著來探望她的南宮楚容一起出門了。
原來自從住店的第一天開始,這女子除了每日到客棧後院去散散步,召喚召喚小鳥小貓小魚兒,逗著它們戲耍戲耍以外,就哪裡也不去。南宮楚容偶爾來看看她,也坐不了片刻,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又走了。閒得宗穆日日都來和這公子抱怨——能不能派點別得活兒乾乾?
一個月來,隨著戰況越來越吃緊,辰王已經顧不上阿狸了。派出來搜尋她的人逐日減少,最後乾脆就把這活兒包派給了反正都要每日出城來帶兵疏散流民的太子。太子自然表現得十分盡心盡力,但就是怎麼也找不到阿麗的蹤跡,最後告訴辰王說,她應該已經不在會畿了。
這一個月裡,從北邊攜家帶口逃到都邑的富商們見勢頭不對,早就已經繼續往南遷了。胖掌櫃天天唉聲嘆氣,價格一降再降,卻怎麼也填不滿這許多空置的客房。最後只剩了天字一號房、二號房,以及地字一號房的這幾位貴人,還在繼續支援著小店的營生。但說實話,此刻有他們還不如沒有!因為掙不了幾個錢不說,連胖掌櫃自已都在想,是不是該像街坊鄰居一樣,早點啟程出發,逃到南邊去。可既然開門做了生意,現在客人還沒走,自已怎麼能走呢?
這一日終於到了中秋。
中秋節——也是各國除了元宵節以外,最重要的放燈節,對於王族子弟尤其如此。因為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之際,越是身份尊貴之人,越是都聚集在清陽山上。根據禮儀傳統,元宵節乃是祭禮的最後一天,也是完成終祭的日子,各國王上和王后都要在高高的山頂上,領著王子王孫,文武官員,最後一次向上天祈求降福降祿,帝業永昌。放燈這種民間的玩意兒,自然是不用也不必費力搞的。
辰國今年的中秋,雖然由於戰事影響,人們逃的逃散的散,街市已無比冷清,可幾條主要街道上,仍然有人家張燈結綵的過節,總算是平添了那麼一點喜氣。從城中穿城而過的竹溪兩岸,更是擠了不少的人,人人手上都拿著造型各異的絹燈,上面的祈語也無一例外的,都是祈求上蒼能讓辰國和平,也讓自已和家人無災無妄,平安順遂。
南宮楚容帶著阿狸,也來到竹溪溪畔,身後的親隨小廝提著一盞花燈,點燃了,再把花燈交給阿狸。
阿狸接過花燈,一隻手撩起頭戴的帷帽上的皂紗,一隻手把花燈輕輕放入水裡,青蔥一樣的手,輕輕一推,這花燈便搖搖晃晃的,慢慢順溪而下了。
放完花燈,幾個人便打算回去,正走在石橋上,迎面卻慢悠悠的行來了兩個人,前面這位面容俊朗,儀表堂堂;後面那位留著一撇八字鬍……小廝看著他覺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五個人在橋上狹路相逢,互相之間壓根沒打算避讓。
南宮楚容見到來人,吃了一驚,呆站在橋頭,一時間無數思慮掠過腦海,卻捋不出個頭緒。最後只疑惑來者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想起略微走在自已身後的阿狸,下意識的又側了側身,將她擋住。
阿狸隔著皂紗和南宮楚容的背脊,想看清來人的面容,卻只看了個朦朧。只覺得他看身形和麵部的輪廓,似乎和瑞長得有些相似,但要比瑞稍微高大一些。
來人好像不太意外,也不太緊張的樣子。嘴角一抹淡淡的笑,開口對南宮楚容說:“這不是容殿下麼?我還想著明日才能見到你,沒想到中秋之夜,在這石橋上偶遇,實在是巧了。”
南宮楚容收起滿臉錯愕,換上一副極其平淡的表情道:“歷殿下此時怎會在我辰國?想必是有要事而來?”
軒轅歷點了點頭,“自是對辰國有利的好事。只因事關機密,故父王沒有特派使節,持旌節來覲見。而是直接派我前來商討。”
南宮楚容聽到是”對辰國有利的好事”,稍微放心了一些,但為了確保萬一,仍探問道:“此刻宋國正攻打我辰國,已經打到了沐水河,歷殿下定是已經知情?”
只見軒轅歷正色道:“父王正是為此事派我前來,沛國或可助辰國一臂之力……”,話未說完卻不再繼續,恢復了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放鬆了些神情道:“幾位此刻可是要回宮去?”
南宮楚容是要回宮的,但阿狸卻是要回客棧。此事又不好向軒轅歷解釋,只好支吾的應道:“嗯……自是要回宮去的。”
軒轅歷接著道:“既然你們要回宮,那麼不如一道走吧。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在這裡遇到了容殿下,我不如連夜進宮,去和辰王殿下商議要事要緊。也省得明日再去,還要和你們宮門口的侍衛通報囉嗦。”
南宮楚容一臉難看相。一路一起回宮?那豈不是要把阿麗再帶回宮去?這肯定是不行的,急急忙忙隨便編了個理由道:“舍妹難得出宮,剛剛看到這許多花燈造型別致有趣,正央著我,想要多玩一會兒,晚些再回去。我也正準備帶著她到處逛逛呢。”
軒轅歷一雙暗夜般的眼睛閃爍出一絲銳利的星芒,笑道:“我其實原本也是來湊這花燈的熱鬧的。只是想既然遇到了容殿下,就順便一起去辰王宮裡。但既然兩位此刻不急著回去了,那我們便一道賞賞這花燈吧!”
南宮楚容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但話已至此,也只得裝作“歡迎”的模樣,和軒轅歷一道賞燈。
軒轅歷和南宮楚容並排走在前面,正事一句不談,只談些各國不同的放燈習俗。
阿狸獨自走在稍後面,一言不吭。
無錯書吧小廝和宗穆殿後。小廝頻頻看宗穆,宗穆終於忍不住了,怒睜著圓眼道:“你老看我作甚?”
小廝有點畏懼的擺擺手:“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可能是記錯了,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宗穆又狠狠斜睨了小廝一眼,突然又滿臉嬉笑,摟過他的肩膀說:“唉你別說!我也覺得你有點眼熟呢!要麼咱倆真在哪見過?在哪呢……”
小廝滿臉訕笑,被一隻粗壯的手臂摟住肩膊處,只覺得生疼,想要擺脫又擺脫不掉。只得一邊忍著疼,一邊聽對方絮絮叨叨的說著各種“廢話”——什麼“你看這花燈和我們沛國的沒法比啦”,“呦!那水邊的小娘子長的水靈兒啊!”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不一會兒宗穆又要給小廝講笑話兒,講了一堆笑話,小廝只覺得被一個大男人摟著走,越來越不舒服,這笑話哪裡好笑卻一點兒也領略不到……
小廝領略不到,阿狸卻領略到了——宗穆這活潑的天性雖然沒什麼大用處,卻真有些感染力。她從來到這個世上,還沒遇到過像宗穆這樣喋喋不休瞎白唬的人——簡單輕鬆,毫無壓力——自已不自覺竟被後面這個活寶吸引了注意力,聽到有趣處,難以自抑的撲哧一笑。
這一聲笑雖輕,前面兩個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兩個人不約而同都駐足想要回頭看看怎麼回事?阿狸正兀自低頭一邊注意聽後面的笑話,一邊往前走,完全沒有料到前面兩個人會腳步驟停,一時剎不住自已的腳步,竟然撞在了軒轅歷的身上。
帷帽被撞歪,從頭上順勢掉落在了地上,阿狸被撞的要向後摔倒,軒轅歷眼疾手快,也離她最近,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固定”在了原地,又輕輕往前一帶,阿狸便停在了與他呼吸相聞的地方。
彼此就在咫尺之間——雖然並沒有白日強烈的亮光,但藉著皎潔的月光,和四處擺放的花燈裡的燭光,兩個人此刻才終於完全看清了對方的長相,雙雙都愣住了。
阿狸其實做了各種準備,無非就是為了與軒轅歷有這一刻面對面的邂逅。但唯一沒想到的,就是此人竟然和瑞長的無比相像。即便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也非常熟悉瑞,但恍惚之中,仍然有一瞬間,把他當作了瑞。這一種心情十分複雜而微妙。就好像突然見到自已日思夜想的人,卻又明白並不是他。
軒轅歷則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到阿狸的臉。她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面豔豔若桃李,唇微啟如塗朱。自帶著一種飄渺清冷的氣質,明明弱骨迎風,卻又傲然獨立。只在帷帽掉落的那一瞬間,慌亂中一縷鬢髮被微風吹著拂過略帶驚惶的面頰的時候,才彷彿有了那麼一絲凡人氣。
“你叫什麼名字?”,軒轅歷盯著阿狸的雙眼問。
“我叫阿麗。”,阿狸看著軒轅歷的雙眼回答。
南宮楚容此時緊抿著唇,已經十分不悅。他把阿狸從軒轅歷手中“解救”出來,又從地上撿起帷帽,給她重新戴好在頭上,說:“今日這燈就看到此為止吧。我們也要早點回宮去。我回去定會稟告父王,說沛國太子歷,明日便會來拜謁。你只需通報自已是誰,拿著我這塊玉佩,宮門口的侍衛定不會阻攔你進去的。”,說著解下自已腰間的玉佩,遞給了軒轅歷。
軒轅歷已經知道了所有自已想知道的關於阿狸的一切,自也不再繼續糾纏說非要和他們一起去辰國王宮。只裝作不知道阿狸也要回永福客棧一樣,對他倆說:“那今夜就此別過。我和親隨要在這裡再看一會兒燈再回去。請容殿下和麗公主先行一步,早點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