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不死心地又去檢視了星艦的貨倉和尾艙,要是能找到那種藍色金色或者灰色的飛艇,那麼一切便還有希望!
終於到了尾艙,幾面光牆從星艦的穹頂垂落直至地面,光牆全都忽明忽暗,顯得能量不足,光線隨時都會熄滅的樣子——除了那間巨大的圖書館,這艘星艦無論是大小、科技,規格,樣式,乃至空間時間維度都和方舟完全不同。阿狸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找不到藥品,沒有手術艙,也沒有飛艇,阿熠怎麼辦?
阿狸強自穩定住心神——對!此刻她應該趕緊回去找到宗穆!如果宗穆在,他們二人合力也許還有機會找到其他出路將阿熠弄出去!
阿狸急忙又沿著原路返回,往回走的路她一路狂奔,絲毫也不敢再耽擱時間,白晝黑夜的四季只變化了兩輪,那一面閃著耀眼白色的光牆就出現在眼前了。
阿狸迅速跑過去穿過了光牆——但是……
怎麼回事?穿過光牆的阿狸茫然的瞪著眼睛,望了望頭頂的太陽,又望了望四周一片銀白的冰雪世界,最後望著不遠處突然向著她奔過來的一群人……
由於太過驚詫,阿狸愣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她怎麼回到了地面?冰裂,還有藏在它幽深處的窄路,還有那個圓肚型的洞呢?阿狸心底突然又湧起了一絲希望——也許一切都是一場夢!阿熠和她從來也沒有掉落進冰裂過!阿熠也沒有受過傷!他此刻還在紀國的王宮中,也許他從來就沒有跟著她來過這極北之地!
歷王和宗穆大跨步地走來,出現在阿狸的眼前。阿狸看到宗穆,突然回過神來,她拉住宗穆的胳膊說:“宗穆!你是不是找到熠王了?他是不是已經回了奉夷?”
宗穆看著阿狸不解地皺了皺眉頭,一改自已一貫話多和嬉皮笑臉的樣子,只滿眼凝重地看著阿狸,最後輕輕點了點頭。阿狸開心的笑了——阿熠沒事!她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她看了看宗穆旁邊的歷王,不明白厲王此時怎麼會在這極北之地?
阿狸帶著淡淡的舒心的微笑問歷王:“陛下怎麼也跟來了?是擔心鑰匙嗎?我已經為陛下取到鑰匙了!”
阿狸一邊微笑,一邊開啟背囊去取裡面的鐲子。她發現她背囊裡為阿熠採摘的那許多漿果全都不見了,只剩下一灘灘黑色紫色暗紅色的汙漬,彷彿那些漿果早已經腐爛又幹涸凝固在了背囊裡。阿狸微微蹙眉,緩緩將鐲子拿了出來,雙手捧著,獻給歷王,“陛下,這就是能開啟寶匣的鑰匙。”
歷王微皺著眉頭,接過鐲子,這鐲子黑黢黢的,下面掛著一個金墜子。他稍微看了一眼,便將這鐲子收好,他有些擔憂又有些欣慰松心的看著阿狸,看到她微微皺眉好像什麼事情還沒有想通的樣子……
歷王輕輕摟過她,在她耳邊輕輕溫柔地低喃:“阿狸,這幾年,朕一直在這極北之地尋找你。朕就知道這一次,你也一定能像之前每一次一樣,平安歸來!你總算又回到朕的身邊了……”
阿狸在歷王懷中一顫,她沒明白為什麼歷王突然就自稱“朕”了?也沒明白他說的這幾年是什麼意思?她總共來到這極北之地也還沒有幾天啊。心底有一種不安又迅速升騰了起來。但阿狸強壓下這種不安的念頭,她搖著頭——不會的!不會是那樣的!阿熠一定還安全的在紀國宮中!
“宗穆……”,阿狸一臉痴然地問:“阿熠他在紀國宮中,對吧?他的眼疾可恢復了?他還好嗎?”
宗穆張了半天嘴,居然覺得每一個字都好像有千斤重,難以對著阿狸吐露。阿狸此時才突然注意到宗穆也頭戴著金冠,穿著龍袍,他的樣子好像變了——他也做了君王?他做了哪一國的君王?這到底都是怎麼回事?
歷王輕輕摟著阿狸往車馬的方向走,遠處一支軍隊和眾侍衛護衛早已經整裝待發。阿狸尤似在夢中,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但她要早點回到紀國,去看看阿熠。只有親眼見到他還平安,才能讓她此刻不安的心徹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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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從北向南,阿狸騎在馬上,看著四周的景色又逐漸從一片片的雪白,慢慢轉為墨綠、金黃、楓紅——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夏天已經變成秋天了……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讓她想起了在星艦“元點”中那迅速變幻的四季,此刻,她也有相似的體驗,空間的移動使得季節迅速變化了。
寂靜的雪川神域,和那屬於神域的神秘的一切都逐漸被拋遠在了身後,四周漸漸有了人煙,人煙漸濃,人聲鼎沸,奉夷的街頭好像更加熱鬧繁華了。阿狸總覺得哪裡有了些不同,但又說不上來這不同是什麼。一路上歷王和宗穆都沒有開口講太多,宗穆真是太奇怪了,他以前可是嘴不能停的人啊!
終於到了宮門口,阿狸以為侍衛們要攔截,沒想到,侍衛不僅沒有攔截,還有太監和宮娥臣屬出來迎接,眾人跪了一地,口口聲聲的叫著喊著“萬歲、陛下、穆王……”
阿狸看了看歷王,又看了看宗穆。此刻她仍然不明白——潛意識裡她一點兒也不想明白,對於這種“明白”,她有一千一萬個抗拒。
歷王宗穆在紀國王宮就像在自家地盤兒,他們帶著阿狸長驅直入,到了一處書齋,所有人都退下了。歷王輕輕將阿狸臉上的面具摘下,驚異她的容顏竟然絲毫未老。
阿狸帶著一種茫然無措的神情問宗穆:“宗穆,阿熠在哪裡?我要去見他!”
宗穆看了一眼歷王,歷王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宗穆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看著阿狸,問她說:“阿狸,六年前,你和宗熠一起跌下了冰裂,我和白狼仙佬兒先湊在了一道,靠著他的白狼找到了宗熠……可是在那裡我們完全沒有見到你!那個圓洞裡上下左右我們都探看了一遍,也只有我們走過去的那一條唯一的路,其它出口一個也沒有找到!我只看見宗熠的手指一直指著一面冰牆,你到底去那裡了?經過了這麼多年又是怎麼才從那道冰裂中逃出來的?”
阿狸不理宗穆的問題,口中只喃喃道:“六年……我竟然在那個冰裂裡待了六年嗎……“,她的神色突然一變,緊緊抓住宗穆的胳膊問:“所以你們救了阿熠對不對?他全身都受傷了!你們既然找到了他也一定救了他,他現在在哪?你們讓我見見他!”
宗穆的嘴角抿緊,看到阿狸慌亂的神情,瞪大的眼睛,他終於沉著氣低聲說:“宗熠,他死了。阿狸,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氣息了。他的眼睛還睜著,一隻手直指著一面冰牆,我猜他是在向我們提示你消失的方向,可那裡並沒有路,只有冰。我和白狼仙佬兒帶著他的屍身,找到了出路,任憑我們武功高強,最後也是九死一生,才總算回到了紀國……”
阿狸的嘴唇微顫,開合著翕動了幾下,她眼中的淚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宗穆,你在騙我……這次,你別再想捉弄我……阿熠他不會死的。他答應了我,要等我回來,他從來沒有對我失信過。他不會死,不會……他肯定還在那個冰裂裡等著我,我要去找他!我答應了他要去救他,我現在就去救他……”
阿狸喃喃說完這些話,忽而站起身就要往外跑,歷王一把拽住了她,將她摟在了懷裡:“阿狸!公祖宗熠他早已經死了!”。阿狸根本不看歷王,一邊使勁撲打他,一邊掙扎著要往外走,一邊大聲喊:“你放開我!我要去找阿熠!你們都在騙我!你們就是不想我去救他!他死了,你們就能得到控制紀國!我恨你們!”。
秦禹阿松聽到訊息,此時也已匆匆趕來,走進了書齋。看到阿狸完好如初,連樣貌都絲毫未變,兩個人都明顯得又高興又鬆了一口氣。但這高興的時間連一瞬都沒有,就見到阿狸滿目淚痕,痛哭流涕,對著歷王又撲又打,口不擇言。秦禹安靜地走上來,和歷王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他拱手對歷王說:“陛下,不如讓阿狸見一見越太后……”,歷王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
秦禹又說:“阿狸,你的疑問越太后都可以解答你。但你要先冷靜下來,我們才好讓你見她。她早年失去兒子,心已經死過一回,你現在這個樣子,只會讓她憶起痛苦往事,你總不想再讓她心碎一次吧?”
阿狸含著淚眼看了看秦禹,用力的點了點頭,使勁擦掉了臉上的淚水。秦禹退出書齋,阿狸低著頭,坐好在軟榻上,努力平復自已的情緒。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越太后來了,除了阿狸,其他人都自覺退到了書齋外,眾人也不走遠,隻立在門外窗下等候。
阿狸臉上的淚痕尤溼。她抬眼看越太后,已經認不出她來了——她面容乾枯憔悴,像是驟然老了幾十歲,曾經烏黑的一頭秀髮已經全部變得花白,她的臉上再無豔麗的妝容,只穿著一身白色素縞。她兩眼空洞無神,面無表情,從進屋到坐定,完全沒有看向阿狸。只悄然直望著遠處。
阿狸看到她的樣子,心底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可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太后,阿熠他……他真的死了嗎?”
越太后聽到阿狸講話,好像回過神來,轉頭看到她的真容,先略略吃了一驚。她望向阿狸的雙眸中先是疑惑,繼而是瞭然,最後是透徹骨髓的寒冰,她的聲音已經不再動人,透著嘶啞,她冷笑著說:“原來阿狸的真面目竟然就是清陽山上的神使,也是歷皇帝的愛妃。哈哈哈……難怪!難怪!難怪秦禹不肯告訴我你到底是何背景來歷。熠兒啊,你為了這樣一個欺騙了你的女子,最後連個自已的親骨肉都沒有給為娘留下,你讓為娘如何獨自活下去……你是不是也是最後知道了真相,才死不瞑目?”
阿熠已死的訊息再次得到了證實,阿狸只覺得自已心中難以面對這樣驟然的變化,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但阿熠的孩子又為什麼沒了?她哭著問:“太后,阿熠他不是有一子兩女嗎?他們怎麼了?你為什麼說他的親骨肉也沒了?”
越太后滿臉悽哀的笑了,她仰著頭問天上的熠王:“熠兒啊,你竟然是這麼告訴你的阿狸的嗎……”,凝頓了半刻之後,越太后又低下頭,看向阿狸的眼神和話語一樣冰冷:“我是為熠兒納了兩位妃子,可他一直在等他的阿狸回來!竟然不願意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子!從未圓房,何來子嗣?阿狸,我的熠兒深愛你,最後連命也舍給你了。今日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可曾真對他有情有意?抑或是,這一切仍舊不過是秦禹和你們的共謀?以便軒轅歷可以像如今這樣,等熠兒崩逝了,就讓他的三兄宗穆來謀權奪位,再將紀國變成沛國的屬地?”
阿狸一邊流淚,一邊搖頭。那些和宗熠共度的時光像潮水一般滾滾而來。她逗弄他,他也逗弄她,兩個孩子一樣的人滾成一團互相玩鬧,他們一會兒和好,一會兒吵架,她每次賭氣回別苑,他每次都跑來賠禮道歉,她每次都原諒他……他們在一起吃著火鍋,她說她一定能在那一年夏天治好他的眼疾,她食言了;她說讓他等她,她一定會帶著神藥回去救他,她又食言了。
臨別時他嘴角那似有似無淡淡哀傷的笑容,彷彿已經在告訴她這一個轉身就會是永別,可她竟然沒有看懂!他一定是不希望她親眼目睹自已離去。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她應該要陪著他的!就算是爬,她也應該要帶著他一起走,而不是把他獨自留在那個黑暗冰冷的洞窟裡。他就那樣寂寞孤冷的死去了,而她竟然連一個和他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他會在想什麼?他會不會怨她怪她,從來沒有實現自已對他的承諾……曾經有多少兩小無猜的記憶,如今就有多少生死永隔的悔恨——原來一直需要被原諒的人是自已,而不是阿熠啊!
阿狸早已經泣不成聲。
無錯書吧越太后也在流淚,但她的兩眼早已經哭幹,兩滴半乾不幹的淚水只懸掛在眼角,始終落不下來。她的心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會流淚呢?想起秦禹,想起熠兒,想起一切,她覺得與其怪罪阿狸,倒不如怪罪自已——如若她沒有信任秦禹,又怎麼會有後來的一切……她默默從袖中掏出一截白色的絹布,看著絹布,幽幽地說:“我兒的屍身被帶回來的時候,我親自為他梳洗換衣,我開啟他的外袍,在他的中衣上看到這一行血字。我想,他一定曾經等著你回去找他,但他最後發現自已等不到了,又希望你能聽到他最後想對你說的話,才留下了這封血書。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因為我只有親手把我兒的留書交給你,才算是完成了他的心願……”,越太后說著站起了身,輕輕將布條放在流淚不止的阿狸的膝上,阿狸抬起淚眼,還沒來得及看布條,就看到越太后突然向前猛衝,用力將頭磕在了牆上,阿狸驚呼一聲,從榻上跳起身來,奔到越太后的身邊,立身在外的眾人也聽到動靜,紛紛搶進屋內。
阿狸手裡拿著布條,跪在地上,淚流如注,哭喊不止,一手輕搖著越太后,一手捂著她額上的血。越太后已經腦漿迸裂,瞳孔逐漸放大,她好像看到她的熠兒依舊依偎在她的懷中,聽她講著故事——“熠兒,娘來了……”
秦禹快步上前,俯身跪地,將已經合上了眼睛的越太后摟進懷裡,他微微晃著她的身體,輕喚她的名字:“阿珺……阿珺……”
喚過“阿珺”之後那無數的話,都變成了兩行清淚,從秦禹的眼中滑落。他想說:阿珺,六年了,你竟然到了最後也還是一句話都不肯對我講嗎?阿珺,我還未及向你解釋,其實這一切,並不完全像你以為的那樣,全部都是陰謀和謊言。阿珺,你還不知道吧?我這一生最愛的女子的名字叫越珺,我這一生也只愛過這一個女子。阿珺,我對不起你……阿珺,你能原諒我嗎?
阿狸搖搖晃晃的起身,她的心口無比疼痛,瀝瀝滴血,就如同她此刻的淚水,止也止不住。也許因為心中的血流不止,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退,渾身發冷發抖,歷王從身後將她輕輕環抱住,她卻仍然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她用顫抖的手指緩緩拉開手中的布條,那一瞬間,血液快速上湧,讓她驟然又感到一陣熱流——被撕成一條的絹布上,歪歪扭扭,只寫了四個含糊不清的字——
阿狸,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