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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無名

冬日再次來臨,沛國的滷薄又奏著禮樂浩浩蕩蕩前往清陽山,這一次,儀仗中多了幾張面孔和一駕車轎。

歷王新寵信的幕僚秦禹、阿松騎在馬上,棋侍詔璃兒跟在他倆旁邊。新添的一輛車轎裡坐著的,是新婚不久的瑞親王和她的王妃明華。

以瑞的性情,他是不願意拘在這狹小的車轎中的,騎著駿馬策馬揚鞭才是他軒轅瑞。但是明華那央求的語氣和期盼的眼神他不忍拒絕,誰讓他洞房那一夜醉的一塌糊塗,讓新娘子獨守空房了呢。

但真正妥協留在了車轎中的瑞卻倍感束手束腳,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不是這車轎讓他倍感束縛壓抑,而是此刻硬要依偎在他懷中,靠著他肩膀說話的明華和這場政治聯姻。王兄讓他迎娶明華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那還是舊年秋冬交替之際,他正在為自已傷心,對阿狸的恨意折磨著他,他覺得這輩子除了阿狸,他娶誰都一樣,同時他也覺得誰他都願意娶,只要那個人不是阿狸。

瑞想著自已的心事,對明華跟他前面說了什麼完全沒聽見,直到她聽到明華嘴裡吐出阿狸的名字他才回過了神,明華邊笑邊嬌嗔道:“那位叫阿狸的神使,如今可是在宮中?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與她一見。我記得上一次見到她,你還騙我,說她是你的婢女,我當時就知道你在扯謊。如今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看你這個謊話不攻自破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瑞最不想從別人嘴裡,聽到阿狸的事情,更不願再回想起當年清陽山上初遇她時的一切。他有些惱怒非常不客氣的道:“當年我知她是神使,自然不能輕易將她交給別國!你如今若是反過來計較那一點謊言,格局未免小了些!!”

明華聽瑞語氣如此激烈,稍微愣了愣,十分委屈,趕緊彌補道:“我哪裡計較那一點謊言了,只不過調侃於你罷了。你若是不高興,我以後不提便是。只是這位神使阿狸,已經在沛國數年,我好奇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可否安排我見一見她?”

瑞皺了皺眉頭,側低著一張怒臉對明華說:“眾人都說她是神使,但我看她來歷不明,身份可疑,懷著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來到我沛國,也不知有什麼目的。她表面看上去清純無辜,但實則是個心思深沉讓然摸不透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你見她做什麼?”

明華又道:“我聽很多人說,這位阿狸姑娘,就是先王后南宮酈,說起來這南宮酈還是我的王姐,但我那時還小,在宮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位王姐,我幼時竟然從未見過她?我五歲起便過目不忘了,要是見過,我肯定能記得。”

瑞聽到明華又和其他人一般,非要把阿狸和南宮酈扯到一塊兒,更加生氣,也更加不客氣的評議說:“她雖與我王嫂長得相似,但她為人卻遠不如我王嫂!我王兄許是受她容貌蠱惑,才賜她住在綴雲殿,但她若真是我王嫂,我王兄怎麼會不宣佈他的王后魂歸?綴雲殿是我王嫂的舊居,除了我王嫂,我不覺得任何人配住在那裡!你以後也休要再將這神使阿狸與我王嫂比在一處!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明華聽得呆了,默默離開一直沒有環抱著她的這一彎臂膀,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開始又羨慕又嫉妒起這個已經離世的王姐南宮酈來。她想起自已在辰國慢慢長大的那些年,她是宮中最出眾的一位公主,不僅容貌生得無比嬌美,還聰明過人,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人人都會誇她贊她,所以她驕傲自信,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自已。可後來她慢慢發現,無論她怎麼美貌,怎麼天資聰穎,似乎在父兄的口中心中,曾經還有一位比她更美貌更聰穎的王姐,因為曾經有這位王姐,辰國才在十幾年間迅速崛起了。父兄談起這位王姐時候的神情,就和此刻她的夫君一樣。

好在南宮酈已經死了,好在阿狸不是南宮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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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陽山行宮中,歷王屏退左右,喚來秦禹和阿狸密談。分析各國局勢。

秦禹道:“如今祁國、辛國、與閩國都自顧不暇。辛國正內亂,汗位更迭不休。祁王周旋在紀、宋、辰三國之間,已經是心力交瘁。而閩王已經崩逝,太子永彥繼位不久,就遇到奴隸反叛,正在努力鎮壓。辰宋兩國暫時仍在聯盟,但都在摩拳擦掌,我看辰國恐怕會趁亂進犯閩國。而宋國會向北,先奪回曾經失去的城池。紀國的熠王也在蠢蠢欲動,他動了攻打祁國的心思,希望能夠收復百年前流失的這一部分土地,而且如果祁國不能歸順,在宋國的那數座城池想要保住也要擔憂後方的祁國會不會突然發難。草民在想,沛國目前首要,應先助紀國將祁國攏入其版圖。穩住了後方,才能進一步轄制宋國奪回城池。至於辰王要去攪和閩國,不如等他們兩敗俱傷,沛國再得漁翁之利。”

歷王道:“秦先生與本王所思所謀一樣。來年你便去紀國,協助本王處理此事吧。但這沛國內部也要整治。如今宮中毒案兇犯未徹底掃清,但查處此案時,本王漸覺近年來沛國人才凋零,可用之人越來越少,朝廷之中貪腐無為之輩漸增,在朝中任要職者皆為王親貴眷,世襲往替,又彼此聯姻,關係錯綜糾纏,這些問題若是不解決,本王想做些什麼事情都處處掣肘。”

秦禹還在思考怎麼回答歷王這個問題,阿狸先開口說:“陛下何不開科舉?廣納天下寒門子弟也入朝為官?此前陛下也提拔民間人才,但採用的是察舉制與徵辟制,並不准許懷牒自試,但這中間舞弊叢生,所選人才不一定是真正的人才,又極其容易結黨營私。恕臣直言,早年陛下雷霆手段,登基嗣位,王親貴族子弟各個顛沛流離,朝中與眾親貴沾親帶故者眾多,但經過這十幾年,也已經被掃除了一大半,如今貴族和權臣多貪圖閒散度日,世襲爵位者世代享用封地俸祿,只求無功無過,早已經沒有再往前衝的拼勁兒和動力了。但寒門子弟若是能加官晉爵,無分文官武官,就算為了自已一世榮華也必將為陛下極盡所能效力。”

秦禹和歷王都點了點頭,歷王突然笑著說:“本王回素京後第一件事,便就去研究細節,推行科舉,務必從寒門中多選拔出一些如秦先生這般的人才。”

秦禹又拱手道:“草民還有一事,需歷王定奪。”

歷王說:“秦先生請講。”

秦禹道:“臣知曉紀國宮中有一至寶,傳聞得此寶者得天下,此寶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隻黑色紅紋的匣子,只是因為從來無人能開啟,所以並不知其中是何寶物?若想讓熠王與太后越氏舍此寶,唯有讓阿狸出面相助,治癒熠王的眼疾做為交換。草民想墾請陛下準允阿狸之後與臣同行,前往紀國。此事事關重大,需歷王衡量定奪。”

歷王想起阿狸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黑色紅紋的匣子,不免將詢問的眼光投向阿狸。阿狸拱手道:“陛下,臣願往。只是……”

“只是什麼,你但說無妨。”

“只是,此匣中寶器,不是凡人可以操控。故而即便拿回來了,可能也只是個擺設……”

歷王看著阿狸問:“你也操控不得?”

阿狸咬了咬唇說,“不瞞陛下,一人只能操控一隻寶匣,臣已經操控了一隻,如今操控不了另一隻了。但臣有一個猜測,明日臣便上天機閣去問問紫霄道長,確認一下這個猜測。確認好了,再回來稟告陛下。”

歷王想了想,點頭道:“若是此匣真能為我所用,等此次拜山儀式結束,回到素京後,秦禹阿松便可啟程去紀國,只是阿狸還是留在沛國。只需準備好血藥,交給秦禹,讓他帶去紀國便好。你無需親自去。”

阿狸拱手回稟道:“臣恐怕還是得和義兄他們一道兒去一趟,光換回這寶匣,沒有開啟匣子的‘鑰匙’,這匣子也沒什麼用。臣自已那隻匣子中的寶器如今也在熠王手中,要去極北之地取得這鑰匙,臣需要先去問熠王取回寶器。”

歷王沉吟了片刻,終於說:“那我讓宗穆與你們一道去紀國吧。今日先商議到這裡。秦禹先退下,我還有話與神使講。”

秦禹施禮告辭,歷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孩兒已經一歲多了,一直還未有名字。你可有想好給他取什麼名字?”

阿狸想起自已出生後三天,就再未謀面的孩兒,悲從中來,換上母親的口吻,悠悠地問:“他……可開口講過話?”

歷王說:“此子奇特,既不哭鬧,也沒有講過話。安靜得不像個嬰孩兒。”

她又問:“他身體可還康健?我給他縫製的衣物,陛下可讓奶母都給他穿上了?”

歷王說:“這些你放心。我必不會讓他缺衣少食。”

阿狸兀自思念了自已的孩兒片刻,點頭謝恩,完全沒有留意歷王與她單獨對話,已經將自稱的“本王”改作了“我”。忽而想起還沒回答歷王剛才的問題,對歷王說:“就叫他’小寶‘吧。”

歷王卻微微皺了皺眉,對阿狸道:“我可以賜他軒轅姓,你還是認真想一個名字給他。別這麼潦草。”

阿狸笑了笑說:“此子命苦,恐怕承擔不了太大的名號,更承受不住軒轅這個姓氏。我寧願他一輩子無人知曉,閒散度日,只要他平安健康,我就滿足了。如若陛下覺得‘小寶’不妥,便叫他‘無名’吧。”

歷王見阿狸堅持,也不再多勸,只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阿狸繼續說:“陛下,我此次去紀國,不知道要耗時多久。但若我真能取得這匣子和鑰匙,待我歸來,請陛下允許我能與無名一起進膳相聚,我不想總是隻在遠處看他。我必守誓,不會透露我是他的母親。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監看。”

歷王點頭道:“我答應你。”

阿狸說:“謝陛下。陛下若沒有別的事,臣先告退了。”

歷王卻突然問:“阿狸,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解釋這孩子的來歷,你可會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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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已經起身,“其實如實還是不如實,臣說了不算,全在陛下心中。我不需要再多一次機會去解釋,如果陛下開恩,不如給這個孩子一個機會,讓他好好活著,去證明他自已是誰吧。”

歷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阿狸已經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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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後,阿狸便馭馬上了天機閣。紫霄好像早就知道她要來一樣,在霄雲殿大門外等她。

兩人碰面,還沒等阿狸說話,紫霄便道:“我正好想往落月峰那邊走走,你騎馬帶著我過去,有什麼話路上說吧。”

阿狸將紫霄帶上馬,不知道這落月峰是哪一座山峰?靠紫霄一邊指路,兩人一邊慢慢向落月峰行去。紫霄坐在馬上,不等阿狸問,就先開口回答道:“你兒子,我弟弟,註定就是這第三隻寶匣的主人。這匣子早晚會是他的。你不用擔心他的身體,他比我結實多了,肯定承受的住這生命之樹花朵的力量。”

阿狸點點頭,她又問紫霄:“這次這寶匣中的神器是什麼?”

紫霄神秘一笑,但阿狸坐在後面看不見,只聽見紫霄說:“這核變槍每個寶匣裡都有一支一模一樣的,但另外一件神器,每個寶匣裡的都不同。”

阿狸有些好奇,她問:“那你那隻寶匣中這另一件神器是什麼?”

紫霄說:“這些神器認主也都有些機緣,我這一件便是專司預知的,所以我比你們所有人知道的都多些。你不想問問我,你的未來現在變成怎麼樣了麼?”

阿狸淡然道:“很久以前,我做過一個夢,裡面有個人讓我不要過分依賴預言。我醒來後,覺得他說得很對。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我可以接受,但我更希望能改變。我何必還要那麼早知道所有結局和細節呢?一早知道了那麼多,我感覺自已的一生都好像提前過完了似的,那樣活著似乎也沒什麼意思……”

紫霄笑笑說:“你的一生可沒那麼快過完……你難道還沒發現自已這些年都沒變老麼?”

阿狸詫異了一瞬,她還真的沒有太過注意這個問題,紫霄一提,她倒是發現了,何止自已,紫霄的樣子也幾乎停在了十歲。阿狸趕忙問:“你不說,我倒真沒發現。你怎麼一直也沒再長大?”

紫霄嘆了口氣,有點頑皮的抱怨阿狸,“誰讓你把我早產了兩個月?我要一直停在十歲的身體了。先天不足的神族就是這樣,發育不全。很多無名弟弟以後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不了了。要不是我命中註定就要做個清心寡慾不入紅塵的道士,我還真有點嫉妒他!”

阿狸開心得笑了,聽紫霄這話的話音,他肯定窺視到了小寶的未來,想必他不僅能平安長大,沒準還能找到心愛的姑娘,阿狸放心了。可是想到自已可能會十分漫長的“神生”,她又不禁嘆氣,突然問了一個讓紫霄也有點錯愕的問題:“要是歲月太過漫長又無聊,我能殺死自已嗎?”

紫霄忍俊不禁,用他的小手拍了拍阿狸拉著韁繩的大手說:“放心!你不會的——不是不能,是不會!”

紫霄說不會便不會吧。阿狸不禁又想起泰浩,這千萬年他要是沒有實驗和執念,八成也不會一直活著。泰浩比她還幸運一些,起碼他只要不繼續轉移靈魂,是可以自然死去的。

紫霄問:“你還想知道那隻寶匣裡到底是什麼神器嗎?”

阿狸搖搖頭,“算了。既然你都說這神器認主都有些機緣。我還是把這機緣留給小寶他自已去發現吧。”

紫霄笑道:“你這次倒是想開的挺快!”

走了個把時辰,已經快要到落月峰了,阿狸覺得這邊的景緻逐漸有些熟悉,仔細看,不遠處竟然就是自已為了救歷墜下的的那一處絕壁,這絕壁中間應該還有那一處山洞,她和瑞在裡面曾共度過美妙時光。原來這一處山峰叫落月峰。往事依稀襲來,無論是和瑞,還是和歷的。

紫霄此時讓阿狸勒停了馬,自已下了馬,說後面的路他要自已走了。

臨別前,紫霄對阿狸說:“雖然你也許不想知道,但我卻很想告訴你,終有一日,無名會站在這清陽山中山的謁神峰頂,受七國朝拜,萬民敬仰,成為這清陽山和天下的主人。你別總想著天下萬民,順著你自已的心走,你一定會找到答案。”

阿狸愣了愣,紫霄已經轉身向林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