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覺得自已頭有些暈,又在晃來晃去,有人在給她擦臉……她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阿松。她在一輛十分寬敞的馬車上。
阿松見阿狸醒了,對著她一笑,黝黑的面孔下,一口白牙顯得特別耀眼。
“我……我怎麼了?我在哪裡?”
阿松又把汗巾在放著冰水的水盆中投了投,擰乾,扶著阿狸繼續躺好,把這條汗巾敷在她額頭,對她說:“我們要去琅仙島,走完這一段陸路,還要換船出海,你先好好歇歇。別想那麼多。”
“我們為什麼突然要走?”
阿松像是有點不想說的樣子,默不作聲。
阿狸推了推他,“阿松哥!你說啊!我不是應該在紀王宮嗎?我……我記得我被人突然打暈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松不忍看到阿狸焦急,回答她:“你先休息休息,別問了。都是義兄安排的!難道你不信義兄?”
阿狸聽到是秦禹安排,倒是安心了一些。但仍然覺得這事不說明白不舒服,搖著阿松的胳膊央求他,“阿松哥,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嘛!否則我……”,阿狸作勢要起身跳下馬車。
阿松覺得阿狸真的做得出來,趕緊拉住她,“義兄覺得你不能再待在紀王宮裡了。所以把你偷偷弄出來了。你先休息!到了琅仙島你自然會知道……”
阿狸哪裡還休息的住!打斷阿松的話,“你們要我去琅仙島,怎麼也不和我商量?就這麼硬生生把我綁走了?”
阿松看著她回答:“真和你商量,你能願意走?”
阿狸說:“原本說的就是治好了熠王的眼疾,我就會走的。現在還差那麼一點兒就能治好他了,為什麼非要現在走!”
阿松看著她,反問她:“你覺得是為什麼?”
阿狸看著阿松的表情,覺得這根本不是阿松……這一兩年的時間裡,阿松的變化太大,她已經認不出他來了。他再也不是曾經在海邊那個又淳樸又傻呵呵的阿松哥了。秦禹教會了他很多,更改變了他很多。他現在簡直就是另一個秦禹。
阿狸仔細想了想為什麼?心裡有了一個猜測,並試著把它問了出來:“義兄並不希望宗熠眼疾能治癒?”
阿松點了點頭。
阿狸突然感到不寒而慄。到底秦禹對越太后是真的有情?還是單純只是利用?是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他手中的棋子?包括她和阿松……
自從失憶以後,阿狸一直以來最大的問題是,她明明能看得清楚所有陰詭狡詐的權術和謀略,但這些事卻不能和自已有關。無論是下棋,還是和秦禹討論各國的局勢,那都是遠在天邊的“別人的故事”,阿狸自然能做到旁觀者清,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每每當她身在局中,受自已此刻單純天真的心智所限,總是不能做到理智客觀和冷靜,以至於很多現象早已經擺在眼前,卻因為內心深處不想接受,刻意忽略了證據,而最終沒能發現。
其實阿狸早該想到了,秦禹透過越太后實際上已經操控了紀國的政權,所以宗熠對秦禹一直有一種敵意。秦禹對宗熠則一直有一種防範。兩個人並不像他們刻意表現的那樣融洽,如果不是越太后在中間周旋調和,估計兩人早就劍拔弩張了。
阿狸默默感嘆——此刻走了也好,否則自已真不知道該站在誰那一邊了……作為義妹,阿狸知道秦禹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她想幫他完成自已的想要圖謀的事情,所以無論他要利用誰,她都不會想要去阻止。但是作為宗熠的朋友,她多麼希望他的眼睛能早點看見啊……
阿狸嗟嘆了一聲,繼續問:“森格呢?”
“它跟在隊伍後面。”
阿狸放了心,繼續問:“可是為什麼非要去琅仙島呢?”
阿松說:“這倒不是義兄的主意。天機閣的閣主想要見你!”
*************
清陽山北山的赤雲峰上,天機閣的霄雲殿依山而建,由於山高峰險,高聳入雲,霄雲殿常年被籠罩在或濃或淡的霧一般的雲層之中,遠遠看去,虛幻縹緲,似有似無。
阿狸臉上還帶著面具,跟著來迎接她的道人上了赤雲峰,穿過庭院,看到有人默默低頭灑掃,對醜陋的她和她身後更為醜陋的森格,連瞥都不瞥一眼,總覺得來過這裡,但又想不起來何時來過?不一會兒,來到一處更加眼熟的殿閣前,一個小道童站在門口,向她微笑,她也回報他一個微笑,只見引路道人對這個小道童十分恭敬,對著他作揖行禮說:“代閣主,客人已經到了!”
小道童一副大人模樣的揮揮手,引路道人便退下了。
小道童先走到阿松面前,對他說:“你將她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恕不遠送!”
阿松雖然不想走,但天機閣下了逐客令,秦禹也再三叮囑不可造次,自然也不敢多待,和阿狸道別,將一個裝著換洗衣物的包袱交給她,自已慢慢下山去了。
阿狸這時卻問小道童:“我們是否見過?”
小道童神秘一笑:“不止見過!你早晚會想起來的。你先跟我來!有個人要見你!”
阿狸跟著小道童走,來到一處殿舍前,小道童推門進去,喊:“師父,我帶著她來了!”
屋裡陳設略顯簡陋平凡,榻上躺臥著一個老道人,蓋著青布棉被,顯得十分虛弱,此時聽到小道童呼喊他,才微微睜開眼睛。他斜眼看了道童身後的阿狸一眼,點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小道童去拿東西。小道童明白師父的意思,從屋內一個暗格中取出一個黑黢黢的鐲子交給了阿狸,阿狸拿過來細看,這鐲子上有暗紅色的圖騰紋樣,和她此刻另一手上帶的鐲子湊在一起,正好是一對兒。唯一的不同,只是這鐲子下面綴著一個金色的小球。
老道人此時開口道:“再過不久,貧道就要仙去了。姑娘當初將紫宵和這鐲子一併託付給了我。如今我已經完成了姑娘的囑託,紫宵即將成為天機閣閣主,這鐲子今日也物歸原主了!老道了無心事,可以走了……”
雖然從頭到尾,從沒人告訴阿狸這“紫宵”是何許人,但阿狸一下就知道眼前這個小道人便是“紫宵”,她看看他,十歲左右模樣,可愛討喜,相貌也十分眼熟……可仍然想不起來他像誰。
紫宵帶著阿狸出了師父的這一處屋舍,又帶著她進了另一間屋子,裡面同樣簡陋,但也五臟俱全的收拾妥當,可以住人。紫宵說:“從今日起,你便在這裡安心住下。這山裡也沒什麼傷人的野獸,你要出去走動也無妨,記得怎麼回來便好!”
阿狸把包袱放在榻上,走過來桌案前坐好,先倒了一杯水喝,紫宵也不像要走的模樣,坐在她對首處,由於個子矮,坐在高凳上,兩隻腳夠不到地面,微微晃動,他要是不說話,倒真正就像個小孩子。
阿狸問紫宵:“是義兄安排,讓我住在這裡?我要住多久?”
紫宵淡淡一笑,“你義兄還沒這個本事在我天機閣安排任何事情。是師父和我要你來的。你在這裡安心住上半年,後面自然有機緣會離開……”
阿狸摸了摸手上帶著小金球的鐲子:“這隻鐲子原本也是我的?”
紫宵點點頭,“三隻鐲子都是你的,還有一隻你還沒有拿到而已。”
阿狸詫異,“你的意思,還有一隻同樣的鐲子?”,想起預言之書,又說:“我腦海裡這鐲子是開啟一個同樣紋色的匣子的鑰匙。所以這樣的匣子也還有一隻?”
紫宵繼續點頭:“等你回去以後,記得有機緣就去找這第三隻匣子。”
無錯書吧阿狸皺了皺眉,鼓著臉,嘟著嘴說;“我要回去哪裡呢……這第三隻匣子我又為何一定要去找?我失憶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紫宵的笑容和煦溫暖,十分成熟,要是光看錶情,真以為他是個大人,阿狸才是那個孩子。他說:“你的回憶早晚都會回來的,只是時候未到而已。等你都記起來了,你自然就會知道怎麼做。你今日剛剛上山,也累了,早點休息。”
************
草長鶯飛,阿狸帶著森格在琅仙島悠閒度日。琅仙島很大,有東南西北中五座山,每山上又有高高低低不同的山峰。阿狸騎著森格,把琅仙島和除了中山以外的四座山都轉了個遍——中山因為每年有七國王族的重大典儀,所以一年到頭都有七國派出的侍衛各自把守了七條上山的路,只有正月才會開放,也只允許各自的王族拜山隊伍上山。
阿狸對中山本來也不感興趣,其它四座山峰,重巒疊嶂,風景優美各異,有的山上有山澗、小溪,有的山上有碧潭、瀑布,還有的山上有碗口大的野牡丹鋪滿大地,有的又有漫山遍野的杜鵑,紅豔豔的開滿山坡。
山腳下,各國的行宮禁苑雖去不得,分散在各處的各國百姓們集資建造的廟宇卻可以隨便去。每年臘月到次年二月間是王族集中拜山的日子,平民百姓上不了琅仙島,但其它月份,卻可以渡海拜山。清陽山山上山下年年香火不斷,自然也會有些小小的集市和客棧,卻形成不了村落,只因按照慣例規矩,除了天機閣的人,琅仙島並不允許其他人常年駐紮,所以這些集市都在每年一些特定的月份日子匯聚,等到日子一過,商販們又各自散去了。
客棧的營生則更加新穎別緻——因為也是集資修建,客棧並沒有掌櫃小二等專人管理,客人進去自已灑掃,自已煮飯,自給自足,臨走時只要將銀錢擺在一個罐子裡,多少隨意!每個月天機閣會有人來收取這些金銀,最後這些銀錢也都會用在維護修葺這些客棧上。房間先到先得,無分貴賤。因為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來誠心求神之人,既沒有人分文不給,也沒有人膽敢偷取罐子中的錢財,生怕損了功德,神明降罪,得不償失!
這些廟宇、集市、和客棧自然也是整個琅仙島煙火氣最旺之地。阿狸因為怕森格嚇著陌生人,所以到有人煙之處,阿狸從不帶森格,但她最喜歡來集市和客棧,除了人多熱鬧,也能聽到不少外界的訊息。
這一個月,正是金秋的八月,也是每年琅仙島上煙火氣最盛的月份。商販和香客從四面八方湧來。阿狸坐在一個茶攤中,和剛剛上了島的阿松喝茶聊天,因為長相太過醜陋,誰走過去都要瞧她一眼。
阿松自從跟了秦禹後,有些話對她說,有些話不對她說。阿狸問阿松紀國那邊情況怎麼樣了?阿松只說都挺好,就沒有下文了。阿狸無奈,但也懶得再逼問。
這時旁邊桌子也坐下兩個人,一男一女,奇裝異服,兩人面目皆清秀靈動,又帶些俊朗,但緊鎖眉頭,愁眉苦臉,完全不看她,也叫了壺茶,吸引了阿狸的注意,好奇他兩人會說些什麼?
只聽異服男子對異服女子說:“今日已經求過神,明日回去?”
女子眼中帶著哀怨悽苦,語氣卻很兇橫:“一時半會,還沒輪到我們寨子,我們此刻回去又有什麼意思?”
男子說:“路途遙遠,早點回去,早做些準備。”
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埋怨指責道:“你也知道路途遙遠,還非要拉著我來?我們走了這麼久這麼遠,有這個時間,再好好蒐羅培養幾隻蠱蟲毒蟲不好麼?”
異服女子嗓門大,說的話又不是蠱就是毒的,惹得周圍幾桌人都向他們看,女子有些惱羞成怒,一拍桌子,對著周圍人喊:“看什麼看!再看給你下蠱!”
眾人趕緊低頭,假裝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麼。
男子繼續對女子說:“你小點聲兒!這裡是神山!別動不動蠱啊毒的,冒犯了神仙……!”
女子聲音倒真小了一些,但語氣卻仍然不敬:“這神明要是真的能分出好壞真的公道,又為什麼有人會生在北境繁華之地富庶之家,又有人會像我們一樣,生在南境閩國貧苦潦倒不說,還要互相殘殺?難道我們不算好人?”
男子看她激動,給她遞了一碗水,女子正在氣怨之中,一口水被嗆,猛然咳嗽。男子趕忙站起來一邊給她拍背,一邊柔和的說:“你看!你這就是冒犯了神明,這麼快就被懲罰了吧?”
阿狸聽到這裡,撲哧一笑,惹來異服女子一邊咳嗽一邊怒目而視。她剛才就已經發現這一桌兩個人異常安靜,斜眼就看見阿狸,一直在偷聽他們說話。此刻居然還敢笑話自已?必須給她點小小的捉弄教訓!這麼想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操作一番,幾隻圓頭圓腦的長著硬殼翅膀的蟲子便向著阿狸飛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