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一直行走在七國之間,也做了祁國紀國的謀士,但秦禹從未想過七國有一天還能一統?他問阿狸:“此事各個君王年年在想,但沒一個人能做到,你可知是什麼原因?”
阿狸雙手托腮,想了想說:“從地域上看,這整個東方大陸的中心要塞其實是琅仙島,中間又有環海,各個國家分佈得十分分散,對於那些稍遠的國家,除非同時踏平佔領了清陽山,否則就算攻打下來,時間久了也是守不住的。再加上,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乃至民族語言文字都不同,故而只靠武力難以統一。”
秦禹點點頭:“所以這七國一統,恐怕只能是一個夢想……”
阿狸卻說:“其實為什麼非要每年都去清陽山拜山呢?簡直是毫無用處,又勞民傷財……有誰真的見過那裡的神仙嗎?”
秦禹笑說:“起碼我沒聽說過有誰真的見過神仙!”
阿狸沉吟道:“恐怕都沒有人知道神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要是琅仙島只是個擺設,上面並沒有神仙,其實那裡反而是最好佔領的一塊地方,既沒有兵,也沒有民。一旦佔據了它,等於是佔據了核心……”
秦禹沉默不語,在認真思考阿狸說的話。雖然覺得冒犯神靈不應該,但也說不出來怎麼個不應該法……
卻聽阿狸繼續託著腮道:“實際上,任何國家純靠武力征服都是不長久的。我希望有一天,能有一個人,可以化解掉人與人、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仇恨。要是他能讓所有百姓都安居樂業,日子越來越好,便沒有人會出來反抗他。相反,若是百姓日日悽苦,甚至難以生存,這些又絲毫不能被體察改變,時間久了,必定生亂。”
秦禹原是宋國人,此時想起宋王,殘暴不仁,搞得民不聊生,也使得他全家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可他也依靠武力強大至今,不免微微握緊了拳頭,幽幽道:“人心貪婪,要是完全不依靠武力,也不現實……”
阿狸歪著頭,思考著秦禹的話,最後認同的點點頭:“在任何爭奪之中,沒有傷亡是不可能的……就好像下棋,總有棋子要被提掉。提子、棄子,也不過都是為了最後能贏罷了……先有了勝利,才談得到其它。”
秦禹突然颳了刮阿狸的鼻頭,換了個話題:“你的棋練得怎麼樣了?”
阿狸笑得眼睛眯起來:“請秦大哥賜教!”
兩個人手談了幾局,各自都有輸贏。阿狸覺得很平常,秦禹卻暗自心驚。要知道,他除了謀士的身份,同時也是知名的棋手,各國帝王的棋侍詔都曾與他對弈,幾乎沒人能贏得了他。可如今,短短几個月的時間,阿狸卻幾乎和他戰了一個平手……
秦禹看著阿狸有些出神——她天真單純像個少女,思考問題和下棋說話時卻像個老練的謀士。如今失憶的她尚且如此,要是她沒有失憶,她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他每次看到阿狸,都會想起自已的妹妹,她也是那麼聰慧的女子,不知道她在何處,如今怎麼樣了?
秦禹帶著商隊,越走越慢。經常繞著圈兒在原地的幾個城池之間轉悠。他在猶豫,是不是真的要這麼輕易草率的就把阿狸和森格送給紀王?好在此行,紀國雖然知道秦禹要去獻寶,但並不知道他要獻的寶究竟是什麼?這給了他很多轉圜的餘地。
阿狸也在這個漫長的旅途裡,一點點恢復著記憶——
夏秋之際,他們路過村莊,偶爾見到路邊田間,農夫農婦收割稻米,看到稻穗麥穗,她突然就想起自已也曾辛勤勞作,種穀得谷,種粟得粟。
秦禹通醫術,商隊眾人也皆有功夫,他們路遇盜匪襲擊,秦禹親自護著阿狸阿松,雖然最終盜匪並未打劫成功反而被他們打得四散,但商隊裡也多了很多傷員,秦禹更是被刀劃傷了手臂,阿狸拿起繡花針,十分熟練的為他縫合傷口。之後又幫著秦禹一起,為商隊其他人療傷,她的腦中突然就浮現起自已給無數傷兵治療時的情景。在那眾多她所醫治的人之中,隱隱約約她記起一個人,他身材高大魁梧,在一個漆黑的夜裡,一個氈帳之中,這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身前,為她擋住了從背後刺過來的利器,她低頭看到自已手腕上的傷,想起自已曾經割腕放血,喂他飲血解毒。那個人的面目在黑夜裡模糊不清,但那一雙細長而深邃的眼睛,即便受了重傷也一直飽含深情的望著她,卻讓她難以忘記。
她又是商隊中唯一的女子,盡力為眾人做些女子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時她為大家燒製菜餚,總不自覺的加辣椒,又為大夥兒煮雪烹茶、縫補衣物,閒暇時她與秦禹手談下棋——做著看著這些,她突然就回憶起自已曾經也為一個人做飯烹茶,在夜裡為他刺繡縫衣,他曾經在一張木畫紫檀的棋案前與她對弈……但每當她試圖繼續去回憶那個與她對弈的人的時候,她的心就一陣絞痛,緊跟著連頭也疼脹難忍,彷彿她的身體也在告訴她——不要想起。
停停走走,龜速前進。第二年的四月間,靠近極北之地的紀國才完全冰雪消融,萬物復甦,一行人也終於到了紀國的都邑奉夷。這時,三人共經風雨,已經相處了大半年,秦禹將阿狸阿松收做了義弟義妹,也下定了決心,終於將這要獻的寶,換成了自已沿途蒐羅來的一塊稀世美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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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禹帶著一個僕從,捧著碧玉,準備進宮覲見。到了宮門,卻聽說宮中剛剛進了刺客,紀王公祖宗熠遇刺,所有進出都被封鎖了。秦禹不明情況,但急忙向宮門守衛遞了腰牌,秦禹說:“我乃太后與陛下客卿,應約而來,請持這令牌通報太后,客卿秦禹前來獻寶,太后必定會見我。”
守衛低頭一看,確實是太后御賜的令牌,也不敢耽擱,趕緊找人拿著令牌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小跑著過來通傳:“太后有請!快快放行!”
秦禹被太監領著,直接進了紀王寢殿軒懿殿。一群太醫正圍著紀王為他診治療傷,紀國太后越氏正用絲帕抹著臉上掛著的串串淚珠,守在她王兒的榻前。只見榻上剛剛束髮滿十五歲的公祖宗熠面色鐵青,雙目緊閉,額頭身上一層薄汗,由於傷口處一直沁出鮮血,太醫們正拼命用布巾按壓止血。
太醫們已經診斷完畢,竊竊私語了幾句。
太后問:“可是已經驗明瞭?”
太醫跪在地上,抹抹額頭的汗,稟告道:“陛下流血不止,而且……而且……眼睛也看不見了!”。言外之意,我們束手無策!
“可懂得如何醫治?” 越太后震驚,忙問太醫。
“這……這……刀傷看上去甚為普通,不知何故竟能致血流如注,眼瞎目盲,臣等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越太后握緊了粉拳,狠狠在身邊几案上砸了一下,瞪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太醫,對秦禹說:“秦先生來得正好。我養得這幫庸醫,各個都不頂用!先生見多識廣,醫術了得,也幫著看一眼吧!”
秦禹走到熠王榻前,熠王閉著眼睛,嘴角橫扯緊抿,沒有說話。
為了方便太醫們檢視傷勢,熠王衣袍的前襟已經被完全敞開,瘦小的胸口處一道月牙形的刀痕大約有二寸多長。秦禹皺了皺眉,拿起染血的巾帕,湊到鼻端聞了聞,又用手蘸起一點血仔細看了看,搓了搓,對著熠王和太后回稟:“此毒是芎木之毒。”
越太后見秦禹識得此毒,甚是欣慰,忙問:“先生可能解此毒?”,熠王也有氣無力的睜開眼睛,雖然已經看不見,但卻仔細聽。
秦禹拱手回道:“此毒甚為奇特,只有在芎木開花之際,這樹中的汁液才有毒,平時無毒。這毒汁幾近透明,無形無色無味,銀針也探不出,但毒性卻不大,飲用過後,一開始也完全沒有任何中毒的症兆。只是若長期服用,一旦有傷,才會毒發,傷口流血不止,長年累月,毒又滲入肝經,以致目盲。芎木之花雖可解此毒救命,卻醫不了這眼疾,而且眼下也不是芎木開花的季節,要等到夏季,估計也是來不及的……”
秦禹觀察熠王流血的樣子,如果不能及時解毒止血,估計拖不了幾天就要命絕,到時根本也不用琢磨眼睛的事兒了,還是先救命要緊……
越太后一聽連秦禹都沒有辦法,想要哀聲痛哭,但又顧及傷重的熠王的情緒,只得起身,先吩咐太醫去準備些湯藥,儘量延緩血流之勢,順便看看能不能醫得了眼。又走到榻邊,安慰熠王道:“熠兒莫怕!先好好休息,母后定能找到解藥!也醫好你的眼睛!” 說完,便走了出去。
秦禹跟在越太后身後,到了太后寢宮,一眾太監宮女都退出了閣內,越太后突然就趴在秦禹肩膀上痛哭了起來,“熠兒要是去了,我可怎麼辦!”
秦禹摟著越太后,輕輕拍著她的肩背:“你莫要心慌心急,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 秦禹雖然這麼安慰,心中卻並沒什麼好的辦法。
越太后悽悽切切得在秦禹懷中哭了好一陣,總算平復了一些心緒,用絲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對秦禹說:“這麼久未見,今夜你別走了,陪陪我吧。”
秦禹說:“我這次來,當會留的久些。只是熠兒還中著毒,我心中難安,還是先回去靜靜思考一下,無論如何,一定要想到辦法救他……”,秦禹拉起越太后的手,“你放心!等我醫好了熠兒,我就留下來陪你!”
越太后點點頭,秦禹已經起身,越太后命太監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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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禹心事重重地回到宮外越太后特意為他準備的別苑。阿狸正好剛剛幫大夥兒洗完衣物,正在院中晾曬,看到他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不禁走上去詢問:“義兄,你去宮裡可是發生了何事?怎麼這麼不高興?”
秦禹和阿狸早已經知心,這種事自然也不瞞她,嘆了口氣道:“我今日去見熠王,他中了一種十分奇巧的毒,我雖然知道解毒的方法,但卻拿不到解毒的藥草。我安慰太后說一定幫他解毒,可我心中明白,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的方法……”
阿狸聽完,咬了咬嘴唇,看到大哥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下意識摸了摸自已的手腕說:“義兄別急,我也許能幫你!”
秦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盯著阿狸問:“你有何好法子?快說來聽聽!”
阿狸笑了一笑,也沒打算瞞著秦禹,對他說:“其實我這血能解百毒。你明天拿一些我的血給他喝下去,看看他能否好轉。”
秦禹有點不敢相信,阿狸看了他的表情,說:“你要是不信,今晚你去抓只兔子,給它下些毒,我試給你看!”
秦禹心裡相信阿狸,但平素為人謹慎,這事聽著有些匪夷所思,治療得又是熠王,自然不敢馬虎,真的去外面找了一隻兔子回來,給它餵了些毒藥,眼見著兔子抽搐起來,就要完蛋嚥氣,阿狸已經劃破了手腕,滴出一個碗底的血。此時正給手腕上藥,上完藥捂著傷口止血。
秦禹用湯勺盛出一點灌進兔子的口中。過了片刻,這兔子便翻了個身,從案上跳下去,逃之夭夭了。
阿狸對秦禹說:“這碗裡剩下的血你用器具裝好,明日便入宮去救人吧!”
秦禹點點頭。趕緊將這一碗血小心端走。阿狸給自已上止血藥粉,又忍著疼,開始給自已縫合傷口。
第二日,他將血碗蓋了蓋子,裝在提盒裡,又來到軒懿殿。太后先看了看、聞了聞這藥——怎麼看怎麼聞都是一碗血?她不免詢問的眼神看向秦禹,見他堅定的向她點點頭。問問題也不急在這一時了。
無錯書吧秦禹當著一眾太醫和越太后的面,將血餵給了熠王。熠王聞見血腥味,心裡多少都有點抗拒,但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什麼藥都要試試。皺著眉將血喝乾淨,因為腥味,還差點吐出來。太醫見狀趕緊給他又是漱口,又是上飴糖,幫他緩解了噁心。
過了不大一會兒,眾人就驚奇的發現,這血逐漸可以止住了。太醫們七手八腳,上藥的上藥,止血的止血。
剩下的問題是這刀傷,雖然傷口不算太深,但頗長。一條這麼長的傷口在胸口上不容易癒合,且就算癒合了,也會十分難看,太醫們又有點躊躇,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樣的傷口合適。秦禹笑對越太后說:“我有一個妹子,也是位心靈手巧的醫官,此刻就在別苑,這種刀傷她最會處理。太后稍候!我這就去喚她過來給熠王陛下處理傷口!”
越太后趕忙派了車轎跟著他去一起迎接。
秦禹回到別苑,找到阿狸,說明了原委,正拉著她往外走,突然又猶豫了,在門口處停住。
阿狸問:“義兄,怎麼了?”
秦禹皺著眉說:“我忘記了……你的容貌最好不要現世,否則恐怕會徒惹是非……”
阿狸狡黠一笑,對他說:“義兄,你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拿樣東西,馬上出來。”
秦禹鬆開阿狸,看她往自已的閣室而去,過了一小會兒,裡面走出來一個異常醜陋的女子,一臉的麻子褶子。女子到了秦禹跟前,指了指自已的臉,又轉了轉身體,笑著開口說:“怎麼樣?這樣可萬無一失了?義兄,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