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十五天時間,阿狸主要在考慮阿布萊和森格。
首先是捱了鞭子的阿布萊。所有的神藥都在辛國耗盡了,如今阿布萊也只能用些普通治療外傷的藥膏,好在年輕力壯,這幾鞭子也捱得住。過了十幾天,傷情漸漸也好了許多。
阿狸對宗穆說,就讓阿布萊留在行宮吧,阿布萊卻十分不願意,最後阻止了阿布萊入宮的卻是歷王。阿布萊沒有歷王首肯,自然是王宮的邊兒也別指望摸到,只好聽從阿狸的安排留在小邑。
然後是森格,森格自然也是不能跟去王宮的。森格雖然跟在阿狸身邊像狗一樣乖巧,但要是遇到別人,難免不傷人。這一次為了讓森格徹底老實,阿狸在意識裡給森格下了幾道禁制,讓它好好待在小邑行宮跟著阿布萊,不能到處亂跑,更不能傷害任何人。有了這禁制,阿狸覺得放心多了。她讓阿布萊安心留在行宮,幫她照顧好森格。阿布萊和森格已經十分熟念,這點小事兒自然不在話下。
尚儀女官在行宮裡教導阿狸大婚的繁複禮儀一共教了兩個月,因為太過複雜又沒什麼用處,阿狸實在沒有那麼高的興致學,敷衍著也算學了。到了最後十五天,女官連連搖頭,自已費盡口舌,已經使盡渾身解數,也還是沒太教會這位準王后娘娘——
女官跟阿狸說,歷王遣官告知了天地宗廟,後面一步就是納采。納采之時,執事要引著正副使穿朝服就拜位,行傳制禮。宣制曰:茲選辰王所出之嫡女南宮氏酈為王后,命卿等持節,行納采問名禮。然後制案、節案和禮物還要從不同的宮門送出來……之後到了納吉納徵告期的步驟,阿狸聽著和納采問名禮差不多。但納吉禮用玉帛,納徵禮用穀圭、玄纁、束帛、六馬等物,制詞稍微改動成:茲聘辰王所出之嫡女南宮氏酈為王后,命卿等持節,行納吉禮。納徵請期如是。
阿狸卻跟女官說:“為何要搞的這麼麻煩?一次都辦了不行嗎?”
後面女官教到發冊奉迎,不停提醒阿狸什麼時候要拜,怎麼拜,拜幾次,以及各個環節裡她應該怎麼站怎麼走。這冊封儀式不僅對她的站姿拜姿有要求,連方位也有講究。對相關人等站立,跪拜,乃至升階降階時面朝東還是西,香案制案擺放是面朝南還是北——處處都有細緻到不能再細緻的規矩。
阿狸聽完一次忘一次,最後只記住了要拜就要拜四回,但也沒記住是誰來拜?教她跪拜的手勢,她的手永遠也端不平……
要不是尚儀女官自顧身份和禮儀,每次教完,她都想給這個不上進的學生幾個手板!
好在什麼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都不太用得著阿狸,這些事情最後都被歷王派來替代她孃家及主婚人的王叔及她的夫人,還有大學士和尚書組隊的正副使等一干人包辦了。
終於到了大婚冊封的這一日,宮人已經按照規制,為阿狸一層又一層的套上了褘衣。
這褘衣十分特別,雖然也是按照大婚冊封禮服的顏色樣式,以深青織就,但這深青的衣料在陽光下有一種五彩琉璃樣的光澤,負責衣飾妝容的女官見阿狸穿上這華貴的褘衣更顯得姿容不凡,熠熠生姿,不免嘖嘖感嘆的說:“娘娘有所不知,這製作褘衣用的翠錦,乃是陛下遣使到閩國請閩王特命人趕製的。即便蒐羅了全國的巧匠,日夜趕製,也用了兩年多才織成了這一匹。您再看看這上面繡的翟紋、您腰下的敝膝、足上的青舄、還有這白玉雙佩和鳳冠,陛下也特命要加些改變,從古至今,這樣的褘衣可是獨一無二,只此一件呢!”
阿狸低頭仔細看這褘衣,上面上下左右前後,共繡著十二行成對的主色為紅色的五彩翟鳥,但因為又特意把尾部拖長,反而不太像雉鳥,而是像鳳凰了。衣、裳裙、蔽膝之緣都是紅羅織成,上面繡著雲龍紋,但與褘衣色彩紋飾相同的蔽膝上,最底部繡上了一對五彩神鹿,足上鑲著金飾的青色鞋履,繡的也是成對的神鹿。最後,大袖底部隱約可見的白玉雙佩,圖樣還是神鹿。
這鳳冠更是華美異常,上面不僅用金箔珠翠瓔珞做出各種花鳥和龍鳳的造型,也有一對神鹿——不知用了什麼複雜工藝,這神鹿,姿態婀娜飄逸,踩在兩朵雲花上,還能微微晃動。
女官將阿狸從頭到腳,收拾妥當。阿狸頂著快壓斷了她脖子的頭飾,在妝鏡前看了看自已,只見女官為她上的是珍珠面靨妝,頭上佩戴的釵冠有九龍四鳳二鹿,共大小花釵二十四樹,並六扇博鬢,博鬢上飾有花鈿,翠葉。
再看看身上的褘衣、革帶、敝膝、青舄,和身後六彩絲線織就的大綬小綬,都流光溢彩,美不勝收,但又不失端莊持重。
歷王也算是為了這場婚禮鋪張到了極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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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王家盛大的婚禮和冊封大典中,最複雜的授冊寶奉迎的儀式,在阿狸於庭中和殿中永遠分不清東西南北該站在什麼位置,和到底什麼時候什麼人該拜還是不該拜的惶惑中,總算結束了。
按宗穆說的,這昭告天下的王后冊封制書倒確實把阿狸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直接用了 “天降天女白澤於辰……” 這樣的話。
所有的儀式阿狸都渾渾噩噩,直到行禮謁廟,見到同樣盛裝的歷王,把冊封王后這個大訊息敬告祖宗的時候,一直敷衍應付的阿狸才終於懾住心神,感受到了一絲嚴肅……
她看歷王——氣宇軒昂。他穿著冕服,帶著冕冠。綴滿珠翠的冕旒、玄衣、纁裳把他襯托得格外莊重而尊貴。他腰間是一條白羅大帶、大帶下繫著硃紅蔽膝,足上是一雙赤舄。對應著她褘衣上面的十二等翟紋,他的袞冕服上則繡著日月星辰、群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通稱“十二章”的紋樣。
這麼華貴莊重的衣衫,這麼鄭重其事的場合,阿狸也不自覺的跟著莊重起來,伏拜時端不平的雙手,終於可以端平了。
整個儀式中,歷王一直面無表情,甚至幾乎沒有看過阿狸。阿狸卻斜著眼偷偷看他,只見他端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是因為莊敬?還是仍然在為前些日子的插曲而不高興?阿狸想到到了夜間,還有這合巹禮以及之後……這一夜得多麼忐忑……
謁廟結束後,終於熬到了合巹。內官已經在內殿中設了座,酒案上擺著四金爵和牽著紅線的兩巹。歷王和王后落了座,執事者舉著饌案,在女官的指引下,三舉酒饌完成了合巹,兩個人又被領著到更服處換了衣裳,再回到內殿,女官內侍都退下了,紅色雲龍紋的圓蠟熊熊燃燒,終於到了洞房花燭的時候……
阿狸和歷王分兩側坐在床榻上,華貴厚重的禮服衣冠已經盡數褪去,兩人穿著常服。
歷王還是一臉嚴肅,他對阿狸說:“你可知合巹的含義?”
阿狸輕輕搖搖頭。
“巹味苦而酒亦苦,從此以後,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都是本王的王后,要與本王同甘共苦,患難與共……”
阿狸一直知道自已會有嫁給軒轅歷的一天,但這是順天意而為,她沒有認真想過成親後的她和歷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她心裡的夫婦就是曾經在山洞中,或者在草原上,與瑞和合不勒那樣的相處,她此刻聽著歷王的話,也仍然沒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
只聽歷王又繼續說:“我在小邑的行宮時說過,我會再問你這幾年發生了何事?你今日若是坦誠相告,我保你王后的位置。如若不說,我日後查出來,不光是你,你身邊的人,也莫要想逃脫罪責。”
阿狸對這王后的位置唯一的執著倒和歷王想得完全不同——她知道自已要麼極為得寵,要麼有王后的身份,才能再次去得了清陽山,見得到需要見的人。
阿狸覺得此刻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只好緩緩開口道,“我在辛國趕上日月星三族混戰,很快有了瘟疫,於是我留下,撲滅了瘟疫……”
歷王一雙鷹眼盯牢她,“你大可以說些我不知道的!”
阿狸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歷王等她回答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一股怒氣迅速上湧,用力將她拉了一把到自已身前,“你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阿狸被這突然的怒氣嚇到了,她覺得自已渾身的寒毛倒豎,但仍然倔強倨傲不想服輸,她狠了狠心,鼓足了勇氣,終於對歷王說:“我身心早就給了別人,這算不算對不起你?”
說完這話,她看見他的鼻翼增大,呼吸卻好像停住了,他雙眼裡的瞳仁迅速閃爍又收縮,那一抹熟悉的讓她背脊發涼的寒光從他眼底閃過,讓人膽戰心驚……
這大婚後的諸多生活細節,她並沒有在天機閣的預知中得到任何啟示,更何況如今,就算曾經有,這天機閣的啟示似乎也有遺漏不全的地方。她真不知道他會怎麼樣對待她,但話已經脫口而出,眼前除了等著看他的反應,還有什麼其它辦法?!
歷王也沒有想到,她的“對不起”竟然這麼直截了當!他心中已經怒極,感覺自已帝王的尊嚴被阿狸撕的粉碎。他愣了幾秒,終於狠狠放掉自已攥著她胳膊的手,就像是甩掉自已這幾年以來對她所有的情意,拂袖而去。
就在阿狸天真的以為就能這麼簡單糊弄過去的時候,第二天夜裡,歷王帶著酒氣來了綴雲殿。
阿狸已經睡下了,聽見宮娥太監一陣忙亂接駕,她自已也趕緊爬了起來,根本來不及穿戴,歷王已經衝進了寢閣裡。他對著身後跟著進來的宮人們大喝了一聲“都出去!”,宮人們就都弓著腰惶惶退了出去。
阿狸的神經已經緊繃起來,只能又退回榻上,用錦被裹緊自已。
歷王走過來也上了榻,一句廢話、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直接掀開錦被,扯開她本來就單薄的寢衣,粗暴狂躁且豪不憐惜的完成了他的第一次佔領。
阿狸哪裡經過這樣的折磨?之前每次都是兩情相悅,極盡溫柔。她又捶又打,又踢又咬,很快就被歷王控制了雙手雙腳。疼痛和憤怒瞬間化作無數淚水,從臉頰上簌簌滾落。
無錯書吧歷王對這一切置若罔聞,發洩完起身就走了。
第三夜,第四夜,一直到第七夜都是如此。
到了第八天,阿狸滿身紅一塊紫一塊的瘀青,但心已經麻木了。無論是捶打還是眼淚都沒有了,只剩下滿心冰冷和絕望。歷王大概也覺得沒趣兒,到了綴雲殿,只冷冷得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做,就回去了。
這八天的時間,沒有人被允許來看望阿狸,宮娥和太監也沒有見過歷王這樣的架勢,完全搞不清在洞房花燭那天晚上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這剛冊封的王后娘娘恐怕後位不保,不久就要進冷宮了吧?各人只把自已份內最基本的事情做完,多餘的活兒一點兒也不幹,生怕自已要是伺候得太好了,萬一被歷王遷怒,豈不是小命都要沒了?
每次還是姜嬤嬤走進來,用熱水幫阿狸輕輕擦拭身體。
阿狸眼神呆滯,滿身是傷,她看著不忍。但卻知道此刻沉默是金。
第九天,小瑞和小阿木汗來了,他們可能也聽到了一點傳聞,小瑞變得十分安靜懂事。他進了寢閣看阿狸正睡著,只是在她身邊靜靜坐了一會兒,把自已給她摘得新開的鮮花兒放在了她的枕邊,就默默退出去了。
阿狸則變得十分嗜睡,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躺在榻上,能不起身就不起身,連梳洗都能省略就省略了。
兩個來月的時候,阿狸覺得自已可能有孕了。她已經懷過一次孩子,有些經驗。她的身體產生著些微妙的變化。她只好讓姜嬤嬤去請太醫。
太醫隔著簾子用手巾搭在她的手腕上診脈,面露喜色的點點頭,趕緊給阿狸道賀,緊接著就退出去開補養的藥方和稟告歷王了。
姜嬤嬤一副老懷安慰的模樣,雙手合掌,向天上的先王后又是報喜又是祈求她保佑能一舉得男。阿狸的心情卻很複雜,她不知道歷王會怎麼看待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