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七月流火。
果然,一進七月,便已夜涼如水。
沒有了夏夜的悶熱,菀笙為了給漱玉相親而安排的第一場飲宴,便也到了眼前。
這第一場飲宴正是設在七月初七的乞巧節。
這一場飲宴因應著節氣,又是藉著沈漱石回京來的喜氣,故此籌備得最為隆重。
菀笙親自監督永安侯府家廟男寺——「無塵寺」的和尚道士們在園子裡的“流螢河”上,用無數把長逾尺的線香搭建了一座“鵲橋”。
菀笙又命侯府家廟女寺——「靜緣庵」的尼姑道婆,用潔淨鮮花裝點橋欄橋面。
“香橋”約二尺寬,橫跨河面。從同一側僅容一人上橋,兩側可以共有兩人相向而行,最終在橋頂相會。這便是模仿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典故。
因造這香橋所用的香是“降真香”,所費昂貴,故此這香橋從建造一開始,便已經傳遍了京城。饒是世家大族,聞之皆嘖舌。
六月還沒過完時,永安侯府這座“香橋”已經成了京中爭相傳頌、人人都想先睹為快的盛景。
故此,等菀笙再施施然發出請帖,遍請京中各大世家大族中尚待字閨中的姑娘們前來永安侯府過乞巧節時,便沒費吹灰之力,各家都爭先恐後地答應了。
甚至於,就連沈漱石上朝,都有大臣牽著沈漱石的袍袖到朝房廊下說悄悄話,想讓沈漱石幫忙。
這些大臣們,或者是家中沒有爵位,夠不上“世家大族”名號,壓根兒就沒接到請帖的;
又或者是家中本有好幾個姑娘,卻只有其中一個姑娘得了請帖的;
甚或,還有家中姑娘有了請帖,可是媳婦也想跟著去看熱鬧的……
總歸,永安侯府一下子成了今年七夕京中最受歡迎的地方了。
沈漱石下朝回來就忍不住對著菀笙偷樂。
“小菀兒,不瞞你說,我剛回京來時,朝中同僚對我雖客氣,卻是保持距離的。”
“如近日這般,竟那麼多人主動牽了我的袍袖去廊下私語……叫我都有些受寵若驚。”
沈漱石本來是當件趣事說的,可是菀笙卻還是從他的笑言之下,聽出了些許蒼涼之意。
她便笑不出來,只起身走過來,親自幫他將褪下的直裰掛在了鳳首衣架上。
“……他們為何要躲著世子爺?”
“怎的,莫非是聖上還未召見世子爺?”
若只是一個兩個大臣如此,那代表的是他們自己;可若是滿朝文武都是這般,那他們代表的就是龍椅上那位的態度了。
從沈漱石回京,便遞牌子入內,求見皇上,就一直都沒能見成。
他先前是因為官職未定,這遞進去的牌子就叫內奏事處的太監給駁回了,說是不合規矩——無品無級的白身,怎麼可以求見皇上呢?
後來好容易給定了九品官階。雖說有了品級,可其實反倒更麻煩。因為九品的官職實在是太低,常理而言,這九品芝麻官兒壓根兒就沒資格面見皇上。
不過好在沈漱石還是永安侯世子,藉著祖宗留下的世爵品級,所以終究還是將牌子給遞進去了。
可是內奏事處的太監卻告知說,牌子可以留下,可是皇上什麼時候召見,那就得看聖意了——而這聖意,誰又敢隨便揣度呢?揣度了就是要掉腦袋的呀!
所以皇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見沈漱石,這世上除了皇上自己之外,沒人能說得準。
沈漱石便只好又忐忑不安地,陷入了無邊無涯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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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菀笙又問到他不想提的事,沈漱石便拉住菀笙的手,孩子氣地撅起嘴。
“好菀兒,咱們只說飲宴的事,不說朝中事了。”
菀笙抬眸靜靜看他:“世子爺,我是你妻,理應與你同甘共苦。”
“夫妻本是一體,你心裡既有苦悶,我自然想幫你分擔。”
沈漱石便深深嘆口氣,“唉,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菀笙點撥道:“既然內奏事處是由太監充各職位,那世子爺不如設法去見見魚公公?”
“魚公公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兒,專管引見、傳旨之事。當初世子爺將回京的訊息,也是魚公公來府裡傳的旨意……想必,魚公公對咱們永安侯府還是存著幾分情面的。”
若世子爺肯走這條路,她還是能幫得上他的。
畢竟夏漁舟與魚公公攀上了親,她可以讓夏漁舟幫著牽個線、搭個橋,這事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去。
沈漱石卻皺了皺眉頭,“你讓我去走一個閹人的門路?我好歹出身世爵之家,又是科甲三貴……若我向閹人低頭,便連祖宗的清名都給損傷了。”
菀笙垂下頭,“那世子爺打算怎麼辦?永遠這樣被動地等下去?”
沈漱石搖頭,“不會的!聖上他不會永遠都不見我的!”
菀笙蹙眉,“世子爺,清名是要緊,但是眼前的僵局總不能閉目塞聽。世子爺總要主動想法子,才能打破。”
沈漱石垂下頭去,半晌忽地說,“……聖上便是暫且不願見我,那他總不能棄柳太傅遺骨於不顧。畢竟,柳太傅是聖上恩師。”
“我權且再等些日子,若再等不到聖上召見,我便央著月蟬捧著柳太傅的遺骨進宮去……”
菀笙便一顆心倏然掉入了冰窟。
她便轉身,“隨便世子爺。”
她一步步走向桌案,心如被毒蟲咬齧。
天知道,她有多想離宦官們遠些!
她是為了世子爺,為了侯府,她才想主動幫他搭這個橋!
卻原來,他心中早已經有了成法,用不著她。
是她多餘了。
身後,沈漱石大步追上來,伸手按住她小小肩頭,“小菀兒……你生我的氣了?”
菀笙清淡一笑,“世子爺既有主張,那我自是高興的。”
她便又錯身,將小小肩膀從他手中掙出。
彎腰,下筆飛快,補寫了幾張帖子,晾乾了墨,便甩到沈漱石手裡。
“只希望這幾張帖子能幫世子爺融洽同僚情誼。”
“為妻我能為世子爺做的,便也僅有至此了。”
幸好,沈漱石得了請帖,便興沖沖出門去了。
菀笙鬆了口氣,只覺身心俱疲,便歪在了炕上的條枕上。
空山忽然疾步走進來,“回奶奶,夏漁舟又來送東西了。”
菀笙額角便突突地跳,一扯一扯地疼。
難道是她之前提“宦官”提得多了幾遍麼?
她便垂了垂眼,“叫他進來罷。”
夏漁舟進來,空山便自覺避出去,立在了門外。
夏漁舟遞給菀笙一個方寸大的雕漆小盒,痛紅的,漆麵肥潤。
她接過來一看,那盒面上雕刻的圖案,恰就是牛郎會織女。
又是這種小裡小趣兒的、莫名其妙的東西!
菀笙便嘆口氣,“我不喜歡。送回去。”
夏漁舟好脾氣地笑:“那位已是猜到了奶奶這麼說。於是那位叫我轉給奶奶兩個字兒……”
菀笙便眯了眼:“說。”
夏漁舟便沉口氣,學著那人陰陽難測的語氣說: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