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菀笙帶人開始為接下來小一年的飲宴做準備,永安侯府整個前院便都熱鬧了起來。
這便反顯得沈老夫人所居的後院別居顯得冷清了些。
只是沈老夫人看似與熱鬧無關,然則前院發生了什麼能瞞得過她的眼呢。
老夫人的陪房欒媽媽一邊伺候沈老夫人梳頭,一邊輕聲細語道:“如今太太越發能幹了。連給玉哥兒挑人這樣的大事兒,太太也只交代了大奶奶去辦,都不來提前回老太太一聲兒了。”
沈老夫人享受著梳頭的舒坦,半閉著眼睛。
“那是她自己的兒,她自然想自己拿主意。她想找個合心意的兒媳婦,便也能免得了將來幾十年的婆媳嫌隙去不是?”
“她這樣想也好,也省得如我與她一般,這些年都是面上端著一團和氣,實則私下裡彼此怨懟。”
欒媽媽便也嘆口氣,“太太這個人啊,終究是庶女出身,這心眼兒便總歸是小了些兒。老太太又豈有不疼她和玉哥兒的去?偏她總覺老太太偏心,一切好的都只可著世子哥兒,還忘不了前頭的侯夫人。”
老夫人便搖頭笑笑,“也就因為她心眼兒小,如今才會重蹈了我的處境。她那兩個兒媳婦,元風自然是好的,這菀笙卻是個拔苗助長的。這情形便也如同當年的芸香與她的情形一般。”
“端的就看她心下,到底是更懷念元風的好,還是更能跟菀笙將就了。待得天長日久,她便也能設身處地,明白我這些年對她的心意。”
欒媽媽已經梳完了頭,趁著老夫人不注意,偷偷將幾莖梳下來的白髮藏進了袖口裡,然後笑著望銅鏡裡,“老太太瞧瞧,今兒梳這髮髻去拜祠堂,可還合意?”
沈老夫人對著銅鏡看了看,還愛嬌地吩咐大丫鬟靈松,“挑著那素淨顏色的堆紗頭花,給我取兩支來。”
靈松便含笑,趕忙去取首飾匣子。
瞧著滿屋子丫鬟婆子的都抿嘴笑,老夫人便也微微帶了點不好意思道:“老侯爺啊當年就愛看我戴個花兒啊、朵兒的。”
“不光愛看,他還曾親手為我制過。那我去見他,便總得叫他瞧著也高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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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坐著四個婆子抬的涼轎奔祠堂去。
涼轎四周沒有帷幔,所以沈老夫人遠遠就看見祠堂門口跪著一個身影。
沈老夫人便問轎旁的欒媽媽,“瞧瞧,那是誰啊?”
欒媽媽趕忙親自去看了,然後疾步回來,壓低了聲音回:“……竟是世子哥兒帶回來的那個柳氏。”
沈老夫人緩緩揚眉,“柳氏?便是柳寒軒的那個女兒?”
“柳寒軒”便是柳太傅的名諱。
在沈老夫人跟前,柳太傅也是晚輩,當年甚至還到南平郡王府當過西席先生。
沈老夫人是南平郡王府的嫡女,也算是他的舊主,故此直呼其名。
欒媽媽點頭,“正是。”
沈老夫人遠遠凝視那身影,問:“你瞧著,她在做什麼?”
欒媽媽道:“我遠遠瞧著,她彷彿是抱了個瓷瓶子,跪在祠堂外遙遙向內叩頭。”
沈老夫人略作思忖。
——柳氏名分未定,所以現在沒資格進沈家祠堂。便是來行禮,也只能是在門外叩頭而已。
若是沈老夫人肯帶柳氏進祠堂,那便等於是老夫人代表沈家接納了柳氏。
而且,能進祠堂的,身份自然也不能是普通的妾室。
所以沈老夫人在猶豫,她是否合適現在這個時候過去。
就在老夫人猶豫之間,跪在祠堂前的柳月蟬忽然心有靈犀一般,轉頭看過來。
她先是一驚,繼而滿面惶恐地起身,急急忙忙向沈老夫人涼轎這邊走過來。
隔著約莫一箭地外便雙膝跪倒,“妾柳氏,請老太太的安。”
柳月蟬都主動到了跟前,沈老夫人便也不能當做沒見。她只好看了欒媽媽一眼,欒媽媽便親自走過去,將柳月蟬給扶起來。
欒媽媽察言觀色道:“怎地這樣巧,竟在今日在這兒遇上了柳姑娘。柳姑娘若想給老太太磕頭,只需去‘松鶴齋’就是了,倒不必這麼大老遠兒的跑到祠堂來。”
柳月蟬忙一臉不安地搖頭,“大娘誤會,我不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我只是來祠堂門外給侯爺磕個頭,將粘好的瓶子給侯爺看看,以告慰侯爺在天之靈罷了。”
“我從不知道,老太太今日也會來祠堂。”
“原來如此。姑娘稍待,我這就去回了老太太。”
欒媽媽又仔細打量了柳月蟬幾眼,這才折回去。
欒媽媽方才的話,實則是含著刺探:說不定這柳月蟬從哪打聽著老太太今日會來祠堂,這才故意來跪祠堂的呢?
目的就是為了討老太太的好,然後讓老太太領她進祠堂。
欒媽媽回到沈老夫人面前輕聲道:“她說是來給侯爺看瓶子的。我瞧著,她神情之間倒不似作假。”
沈老夫人便也點頭。
畢竟,今兒並不是慣常來祭祠堂的日子,她今兒是心裡有話,想跟自己夫君說說,這才臨時起意來的祠堂。
相信這柳氏也沒那麼大本事,能提前從她跟前人的嘴裡得到這個訊息。
沈老夫人便點點頭,揚聲道,“給我說說,你拿個瓶子給侯爺看,又是怎麼個故事?”
柳月蟬手裡的瓶子,正好就是之前被金袖摔碎的那個「汝窯天青藍釉美人觚」。她用鋦釘將瓷片重新拼接好,此時形狀已經又大致回到了原本的樣子。
只是,天青藍釉的瓶身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鋦釘。
柳月蟬誠惶誠恐舉起瓶子,將這瓶子是如何被金袖摔碎,她又如何捨不得,然後用了多少天,沒日沒夜將碎片給拼接好的過程給沈老夫人講說了一遍。
沈老夫人便挑了挑眉。
金袖砸碎那麼貴一個瓶子的事兒,雖則她自己的耳目早就報給她了。可是畢竟沈夫人沒有正式回她,她便也只能繼續裝個不知道。
“哦?竟有這事?”
她便示意欒媽媽接過那瓶子來,仔細打量,“這瓶子我記得,的確是林樾當年大費周折買的。”
她兒子、侯府上一任侯爺名沈林樾。
欒媽媽便也一拍腦袋,“哎喲,我想起來了。這不是侯爺當年為了給老太太賀壽,特地賣了一個鋪子,換了現銀買下的?”
“原本是侯爺的孝心,老太太卻嫌太靡費了便沒要。這瓶子侯爺便自己也沒拿出來用,就敬存在內庫裡來著。”
“怎地,竟然被郡主給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