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泉」。沈漱石和香冬所住的院子。
賞菜送到的時候,香冬正在自己屋子裡聽喜鵲講今天「煙雲」那邊的熱鬧事兒呢。
喜鵲是耿忠的閨女,她媽回家去就把金袖今天砸了個兩萬銀子的事兒講說了一遍。
兩萬銀子那麼多,喜鵲聽了便也沉不住氣,回來就跟香冬講了。
香冬聽罷便是冷笑,“這個瓶子值多少銀子,倒還其次。畢竟人家是西涼郡主,便是老太太都未必敢直接叫她賠錢。”
“可是誰讓她偏偏砸的是侯爺生前鍾愛之物呢!那這回大奶奶罰她賠銀子,便是太太、老太太也都得站在大奶奶這邊兒。”
喜鵲也忙不迭點頭,“我媽也說,就算她是郡主,嫁妝是厚實,可她畢竟還帶來那麼多人呢,每個月的開銷那也都是流水價的。”
“這麼算起來,就算她手頭體己不少,可是也不夠她砸幾個瓶子的。我媽估摸著說,她頂多再砸兩個瓶子就砸不起了。”
正說著話,菀笙賞的“酒釀清蒸鴨子”便送到了。
來送菜的婆子具體也沒說菀笙為何賞菜,香冬對著這菜便有些畫魂兒。
她囑咐喜鵲去廚房打聽一回,喜鵲轉個身兒就打聽著了,回來講給香冬聽。
“……這兩盤子菜原是世子爺的小廝麟角去要的,又恰是大奶奶素常愛吃的。故此廚娘掂對著,這兩盤子菜就應當是世子爺給大奶奶點的。”
香冬就有點愣了:“大奶奶這是何意?怎地,她一個正室奶奶,竟還用這樣的法子向我宣示她得寵是怎的?”
喜鵲想了想,“要不就是大奶奶吃撐了,想讓姨奶奶幫她吃剩菜!”
香冬便只能用指尖撐住眉毛:“你這孩子,又犯糊塗了。”
這喜鵲有喜鵲的好用處,因為她是耿忠的閨女,憑她的身份便在這前宅後府裡都吃得開,讓她去打聽個什麼事兒,或者要個什麼東西,全都如趟平地。
這怕也就是太太將喜鵲撥給她使的緣故,這也是太太扶持她呢。
可惜了,喜鵲這孩子卻有些天真懵懂的,她能打聽事兒,卻沒辦法分析事兒。
喜鵲這性子,太太不應該不知道。所以香冬有時候不得不覺著,太太是既想扶持她,卻又不肯讓她出尖兒。
門簾子一挑,瑤兒走了進來。
“不光咱們這邊兒送過來一盤子菜,「流霞」那邊也送了。”
香冬便一怔,“你怎知道的?”
瑤兒看香冬一眼,“老太太跟前的人還不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她們在廊下嘀咕,我湊巧了經過聽見的。”
香冬便趕忙親自下地迎著瑤兒,“姐兒,你在老太太那邊吃了不曾?若是沒吃的話,我這就叫她們去把菜熱熱。”
香冬跟金袖和柳月蟬不一樣,她本就是永安侯府的家生子,所以她認得清自己的身份。
從回侯府起,她就央著太太和沈漱石,白日裡就讓瑤兒也去老太太那邊,跟著珠兒一起唸書、練字、陪伴老太太說話兒。
她知道也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的女兒在老太太跟前,在這偌大的侯府裡博得一席之地。
瑤兒聽見她問,便嘆了口氣,坐下來,七歲的女孩兒,臉上竟然滿是疲憊。
“我陪著長姐喝了碗玉田碧粳米熬的粥,就著長姐的手嚐了一塊鵝肉塞的藕盒兒罷了。其餘的便也沒心思吃了。”
香冬便趕忙伸手探她額頭,“可是身上哪裡不自在?”
瑤兒伸手推開香冬的手,“身上不自在又怕什麼?我只是心裡鬱著罷了。”
香冬滿面的歉意,“媽知道,讓你去老太太跟前陪著那珠姐兒,的確是委屈了你……”
“就算老太太和珠姐兒都是大量的,不會為難你;可是老太太院子裡那些丫鬟婆子的,看慣了貴人,便少不得捧高踩低的。”
瑤兒便嘆了口氣,“那倒也無妨。”
她絞了絞手裡的帕子,“只是見天兒聽著老太太跟長姐說她未來婆家的事,便顯得我是個多餘的了。”
香冬順著女兒的話想了一會子,便忍不住撫掌而笑。
“怎地,原來咱們姐兒竟然也學會恨嫁了不是?”
不過想想也是,雖說瑤兒還小,可她畢竟只比珠兒小一歲。
珠兒現下每日習學的便已經是為了將來出嫁做的準備,瑤兒心裡怎能不急呢?
香冬便有些難過,握住瑤兒的手說,“是媽拖累了你。若你也是個嫡出的……”
瑤兒便嘆口氣,“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益?”
瑤兒抬眸盯一眼香冬:“長姐未來的婆家是老太太母家,南平郡王府的小王孫。我只求來日父親不要將我隨隨便便嫁個什麼販夫走卒就好。”
香冬便忙道:“怎麼會呢!你父親可是永安侯世子,過些日子便能正式襲爵。你便是我生的,可你在外頭那也是名正言順的侯爺家的小姐!”
“你不看旁人,你便看太太。太太也是庶出,可如今也是侯夫人啊!”
“還有大奶奶,她的情況更糟,可是她現在不也還是世子婦?”
瑤兒定定看著香冬,“媽,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想想,說不定來日你也有機會扶正呢?”
香冬眼底閃過一抹狠戾之色,卻又旋即點點黯滅下去。
“我何嘗沒想過!只是,你忘了,我是侯府的家生子。即便來日能記名為妾,也只能當賤妾。”
“賤妾說到底還是奴婢,跟人家貴妾是比不了的,沒資格扶正。”
瑤兒垂下眼去,“哪有什麼一定之規?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只要人想,便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老太太跟前的鞠婆婆說了,她一家子得了老太太的恩典,已是放出去了,不再是奴籍。她兒子便依託著侯府,做了自己的營生,如今也是手裡好幾個鋪子的東家了。”
“她孫子更是個知道上進的,今年更是考中了秀才。聽鞠婆婆的意思,她孫子怕是能一直考個官的!”
瑤兒說著一頓,抬眼看香冬,“媽你說,若是鞠婆婆家的女兒、孫女的再進侯府來,那是不是不但能當良妾,甚至也有機會扶正了?”
香冬怔忡了半晌,便是嘆口氣。
“好姑娘,媽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指望著你外祖父家也爭氣,得了主子的恩典,放出奴籍去。然後也開鋪子,考秀才的……”
“可惜你外祖父家可沒這好命。你那幾個舅舅,還有舅家的表哥,竟也沒有一個成器的……好姑娘,這條道咱們終究是走不通的了。”
香冬的話,叫瑤兒聽得好喪氣。
她便站起身來,“我累了。”
香冬便也趕緊親自張羅著,叫畫眉給瑤兒更衣,想讓瑤兒先躺下睡會兒。
瑤兒平伸兩臂,任憑畫眉給寬衣,卻還是轉頭看著炕桌上的菜。
“大奶奶那邊送過來的菜,媽叫人去謝恩了嗎?”
香冬一怔:“還沒來得及。”
瑤兒伸手重又將衣襟攏住,不讓畫眉替她寬衣了,“那我去。”
儘管是自己生的女兒,香冬卻也一時,沒能明白瑤兒為何要這麼辦。
不過還是點了頭,“……那,也好。”
趕緊又吩咐,“畫眉啊,你陪小姐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