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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太監

漱石、漱玉兄弟兩個走了,菀笙才悄然鬆口氣。

她褪掉長衣,躺回衾被。

閉眼,用力入眠。

空山在隔扇門上輕敲,“奶奶,有人送東西來。”

菀笙倏地睜開眼,睡意全無。

——這大半夜的,還能是誰送東西來!

空山進來,捧了個只拇指肚大小的小玉瓶子。

一見又是這樣小裡小趣兒的物件兒,跟哄小孩子玩的玩意兒似的,菀笙便忍不住皺眉。

她更能確定是誰送的了!

空山輕聲說:“回奶奶,是夏漁舟送過來的。說是這藥膏子裡用了西域的熊膽,最能清涼生肌的。”

西域熊膽、清涼生肌……菀笙眉心便蹙得更緊。

嘶,他竟然連她頰邊今日捱了丹木一拳頭都知道了!

菀笙忽然忍不住將玉瓶子抓過來,衝窗外喊,“夏漁舟,把東西送回去,我用不著!就說我的傷已經用過藥了,世子爺親自給搽的。”

“原本也就只是個小孩子的拳頭打的,一點小小泛紅罷了,不妨事的,可用不上這麼金貴的藥膏子。還是請人家自己留著用吧!”

夏漁舟是個小太監,原本是寧國公送進宮,伺候端懿老太妃的。

小姐元風病重的時候,寧國公府和老太妃為了方便給小姐賞藥,便將夏漁舟給指進永安侯府,給小姐使喚。

進了侯府,便得換個侯府的名兒,以顯示侯府不敢用宮裡人的意思。菀笙給他取名夏漁舟——正好順著竹喧、蓮動,一脈相承。

原以為這取名也就是個頑笑,等他回了宮自然又換回他在宮裡的名兒。可是沒成想,後來小姐病逝了,這夏漁舟卻也沒回宮裡,依舊留在菀笙身邊行走。

只是菀笙有自知之明,她一個普通的勳封侯府的世子婦,跟皇家血統半點不沾邊兒的,怎麼敢平日裡使喚太監呢。

況且這夏漁舟不知道是不是新名字裡沾了個“漁”字兒的緣故,竟然跟聖上跟前的大太監魚公公攀上了親。這一下,就更沒人敢管他了。

所以夏漁舟現在就成了永安侯府裡的閒人,隨便他進進出出的,誰也不敢招惹。

他也不搭理旁人,就認菀笙和瑾兒、珠兒為主。侯府裡其餘人等,即便是老太太、太太,他也統統不放在眼裡。

就這麼個散養著的人,竟被人給利用了,尋常三不五時就給她捎帶進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

她真是說不盡的煩!

窗外廊下,夏漁舟一身太監衣著的身影被月光映在窗紙上。

“少夫人的傷,是世子爺親自給搽的藥?”

他的聲音不對!

菀笙驚得寒毛根都炸了起來!

她後悔了,她剛剛不應該那麼說!

“稟少夫人,奴才手裡還有個玩意兒,須得當面呈給少夫人。”

菀笙攥緊被角,低叫:“不必了!”

她將被子在掌心又攥了攥,“世子爺馬上就回來了!你先退下吧!”

可是窗外的夏漁舟兀自堅持:“正因為是世子爺回來了,奴才更必須要當面呈遞給少夫人。”

空山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菀笙。

她也不理解奶奶為何忽然這麼嫌棄夏漁舟,甚至彷彿還有些懼怕他似的。

菀笙察覺到空山在打量她,只得深深吸口氣,讓自己語氣平靜下來。

“夏漁舟,今晚不便。有什麼物事,明日再給我吧。”

窗外的夏漁舟卻又道:“少夫人今晚若是不見,奴才便交不了差。那奴才便也唯有立在廊下,親自為少夫人守護這漫漫長夜。”

菀笙被逼到無路可退。

她又擔心此刻沈漱石回來,便容不得她再做猶豫。

她便只得咬牙道:“那就快些進來!”

空山出去將夏漁舟引了進來。

穿石青色彩繡蟒袍的年輕男子立在幽弱的燈影下,眉眼生得雖清秀,卻面無表情。

竟像一張死人臉。

菀笙便嘆口氣,吩咐空山,“到門口望著些兒。若世子爺回來,也好有個知會。”

空山點頭出去,順手帶上了隔扇門。

菀笙便輕輕閉上了眼,“……你到底想怎樣?”

夏漁舟抬手,輕輕揭下面皮。

夏漁舟的死人臉不見了,卻出現了另一張清絕邪佞的臉。

男子面上敷粉,唇塗口脂,本是叫人不適的。

可是眼前這人除外。

只因他相貌本已昳麗至極,那脂粉於他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根本無傷大雅。

那人從菀笙手裡拿過那小玉瓶子,“原本,只是聽說少夫人受傷,想著來給夫人送藥。”

“可是後來又聽說,今晚上是世子爺與少夫人圓房,那咱家就不能不親自前來道賀。”

他語聲冷脆,如珠落玉盤。

可是他的一字一聲卻都在菀笙的心上,敲出了恐怖的迴響。

“其實我沒有!”

菀笙對著漱玉都能從容說出的謊言,換成眼前這個人,卻做不到了。

她甚至不得不違反了給沈漱石的保證,自己將實情和盤托出。

“……那些聲響,都只是做給外人聽的罷了。”

那人終於笑了,走過來,自自然然坐在了菀笙榻上。

面對著面,膝蓋抵著膝蓋。

就彷彿,這臥榻也是他自己房中的一樣。

他用指尖蘸了冰涼的藥膏子,輕輕按在菀笙頰邊。

“就算是做給外人聽的,也不準再做了。”

他眸光如拉長的蠶絲,繞著她打轉,“那聲音,是屬於咱家的。”

一抹混著苦澀的藥香,順著沁涼的觸感,伸入她面板腠理。

“記住了麼,少夫人?”他見她不肯出聲,他便追問。

菀笙只得深深閉眼,“記住了。”

門外,空山急急地輕呼,“奶奶,世子爺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菀笙倏然睜開眼,“你快走!”

那人含笑而立,“就這麼小氣,都不準咱家給世子爺請個安?”

菀笙幾乎將被角揉碎在了掌心裡,“……我求你。”

他這才緩緩揚眉,“好。”

夏漁舟的麵皮重新戴在他臉上,他隨即轉身出門。

他往外,沈漱石正好踏上石階。

兩人身影交錯之際,沈漱石微微眯了眼,“你是誰?”

那人不慌不忙,原地微微躬了躬身:“奴才夏漁舟。”

只一瞬,兩人便錯開了身,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沈漱石不知怎地,立在石階上忍不住扭頭回望夏漁舟背影。

菀笙緊張得連忙呼喚:“世子爺?”

沈漱石這才收回目光,轉身走回菀笙臥房。

菀笙小心問:“二叔他,可說了什麼?”

沈漱石淡淡一笑搖頭,“沒有。”

重又吹熄燈燭,兩人各自躺下。

黑暗裡,沈漱石翻身朝向床榻,輕聲問:

“……漱玉他,為何喚你‘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