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圓房
蓮動在一邊聽著,茅塞頓開。
因笑道:“婢子先前心下還不忿,奶奶為何好端端非安排了那香冬去與世子爺居住。婢子心下還以為,莫非因為香冬是太太的人,故此奶奶給太太留著面子?”
“卻原來,奶奶都是為瑾哥兒鋪路。”
菀笙淡淡而笑,轉頭看蓮動。
“你都這樣想,那旁人自然更這般想。”
“這便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空山也含笑接道:“尤其是要讓太太也這樣想。”
蓮動便又愣了:“可奶奶卻又分明對香冬本人不客氣呀。”
“她當著奶奶的面,自己託大,要讓奶奶喚她一聲‘香冬姐姐’。奶奶已是不假辭色,臊著她去了!”
空山笑道:“所以啊,奶奶那樣的安排,哪裡是為了香冬本人,為的是不過太太的臉面。”
菀笙緩緩垂下眼簾,“我不給香冬好臉色,她才會為了討回今日的臉面,更希望將瑾兒從我這裡奪走。”
“所以她反倒會加倍對瑾兒好了。”
蓮動聽得張大了嘴,半晌才拍了巴掌:“奶奶原來幾重的考量,全都是為了瑾哥兒啊!”
她哪裡想到,就這麼一件小事兒,奶奶就加了這些曲折的心意呢。
空山給菀笙通完了頭,蓮動擰了溫熱的毛巾去給菀笙敷臉。
“……奶奶這般為瑾哥兒計算,難不成瑾哥兒真的會遇到危險不成?”
空山收起篦子,便輕嘆一聲,“今日那西涼郡主母子的跋扈,你也親眼看見了。”
“就憑他們那性子,進府來第一件事必定是要奪嫡!”
蓮動便也嚇了一跳:“姑姑是說,那西涼郡主會害了瑾哥兒的性命,然後讓她的兒子當世子爺的嫡長子?”
空山看了菀笙一眼,壓低聲音道:“不僅是她的兒子要奪嫡,她自己必定也不甘為側室的。”
“她若想當正妻,奶奶便是她首先要除掉的絆腳石。”蓮動便是一個寒顫,“難道她還敢謀算奶奶是怎的!”
菀笙這才緩緩扯下敷臉的手巾,露出眼底微寒。
“西涼連我大越江山都敢謀算,我一個小小的永安侯世子婦,她又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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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官道。
天地如墨,大雨傾盆。
卻還有一隊人縱馬狂奔,完全不管前路看不看得清,不要命了一般。
這其中有個小廝終於扛不住了,忍不住出聲哀求。
“二爺,已交子時了。便是再如何掙命,今晚咱們怕是也趕不回去了。”
淋漓的雨,沿著為首之人的蓑衣滑下。
他微微提住韁繩,隔著雨簾冷冷看小廝一眼。
一抹寒光,從斗笠下沿倏然滑過。
小廝便是一顫,訥訥道:“二爺……畢竟,已過子時了呀。”
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該發生的,應該已經發生過了!
可小廝沒想到,那二爺猛地抬腳,將他從馬背上直踹了下去!
“我說了,今晚必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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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笙終於躺進被窩,舒服地鬆了口氣。
卻聽得窗外有簌簌的腳步聲,然後便是上夜的媳婦子裴氏輕聲的驚呼:“世子爺!”
菀笙便是一震。
隔扇門外,空山也輕輕敲響,“奶奶,世子爺來了。”
乍然的一刻,菀笙本能是抗拒的。
可是她還是僅僅閉了閉眼,便連忙坐起身來。
“空山,請世子爺外間稍坐。我略作整飭,隨後就來。”
“不必了。”外間卻傳來男子清越如弦的嗓音。
菀笙又是一顫。
緊接著,隔扇門大開,沈漱石已經直接邁步走了進來。
菀笙侷促,只得下意識抓緊了錦被,直拉到下頜。
沈漱石自在地回身吩咐空山,“掌龍鳳紅燭來。”
空山也是一怔。
沈漱石:“畢竟,今晚是我與你奶奶第一個夜晚。”
他是衝著空山說話,可其實眼波由他眼角向菀笙瀲灩過來。
空山看了菀笙一眼,也不好說什麼,便轉身自去準備龍鳳紅燭。
沈漱石回眸靜靜凝視菀笙片刻,便還是堅定地走過來,直接坐在床沿。
伸手,將菀笙的小手捉住,握在了掌心裡。
手被捉住,菀笙的錦被便隨之滑落,堆在了腰際。
她只穿寢衣,淺淺的鴨卵青色,更顯得她頰如新蛋,盈盈嫩嫩,吹彈可破。
她長髮如墨,自然垂在身前。卸下釵環,去掉髮髻的束縛,此時的她越發清麗動人,又多了一抹嬌憨可愛。
沈漱石看得目不轉睛,眼角緩緩勾起。
“小菀兒,我終於等到你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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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笙知道,這是沈漱石主動示好。
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從沈漱石手中抽回手去,下意識向後退卻。
“世子爺今晚是……?難道世子爺院子那邊,有何處安排不妥當?那我現在就去重新佈置。”
沈漱石含笑搖頭。
心底那用力埋藏了多年的柔情,越發壓抑不住了。
“不是。”
“菀笙,你已是我的妻。今晚,該是我們圓房。”
菀笙有點想笑。
冷笑、苦笑。
就算她是妾室扶正,可圓房豈能就這樣說圓就圓了?
她不敢奢求重拜天地,可難道就能這樣隨隨便便草率從之麼?
她便冷下臉來,“世子爺此舉不妥。”
“小姐一年前玉隕,因老太太、太太尚在,不宜為小輩大辦喪事;且世子爺被扣在西涼,若給小姐辦喪事,怕不吉利。故此永安侯府一直欠小姐一個身後的哀榮。”
“我是小姐的陪嫁,永安侯府可以忽略的禮數,我卻不能虧欠小姐。故此,我已立誓為小姐守孝三年。”
她眼神點點轉涼,“如今熱孝未除,世子爺不可近我的身。”
沈漱石靜靜凝視菀笙,眼中卻無驚訝,反倒是寬和的體諒。
“菀笙,從今日見你第一眼,我便知曉,你在悄悄為元風守孝。”
明明今日這樣的場合,她都給瑾兒和珠兒穿了新衣,可她自己卻一身半舊的素裙,面上脂粉不施;髮間也只是為了顧著侯府的體面,勉強用了素銀的簪釵。
菀笙有些意外。
還以為他整顆心都在那三個女子、五個孩子身上,卻原來他還曾為她細細留神。
不過她眼前滑過柳月蟬的孝妝,便忍不住苦澀一笑。
“我瞧著,柳氏也是在為柳太傅守孝。世子爺看慣了柳氏的裝束,難怪認得出我今日情形。”
沈漱石定定凝視菀笙。
燭光搖曳,將他的眼神映得溫柔似水。
“小菀兒,我若說不是因為她呢?”
“你就是你,我從未將你與這天下任何一個女子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