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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崇寧,這本該是個寓意昌盛安寧的年號,可誰能料到,朝堂之上早已被陰霾所籠罩,暗流洶湧,恰似平靜湖面下隱匿著翻湧的濁浪,隨時可能掀起驚濤駭浪,將一切安穩擊碎。

蔡京,那是個在朝堂權勢熏天的人物,一路扶搖直上,做到了司空、開府儀同三司,還封了魏國公,榮耀加身,風光無限。

他的黨羽似暗夜魑魅,眼線如蛛絲暗結,遍佈朝堂各個角落,但凡有人膽敢忤逆他的心意,須臾間,仕途便會被碾碎,深陷囹圄。

清正之士們噤若寒蟬,往昔朝堂的朗朗正氣仿若被墨雲吞噬,消散殆盡。

彼時,蔡京鼓吹“豐、亨、豫、大”之說,行事奢靡無度,肆意揮霍著前代積攢的家底。

有一回,徽宗家設宴,席間拿出溫潤的玉杯、玉卮,神色卻滿是猶疑,輕聲嘆道:“朕想用它們,又怕旁人說朕太過奢侈。”

蔡京立馬諂媚上前,躬身說道:“陛下,臣往昔出使契丹,親眼見石晉時的玉盤玉杯,契丹人還特意顯擺,笑言南朝沒有。如今四海昇平,陛下用它們,再正常不過,些許閒言碎語,不必掛懷。”

徽宗眉間仍有顧慮,小聲嘀咕著先帝舊事,蔡京巧舌如簧,三言兩語便打消了官家的顧慮,而後徽宗漸漸沉醉於這奢侈享用之中。

我在明水聽聞這些傳言,心裡暗歎,這朝堂怕是要出大亂子,只盼夫君趙明誠能在這暗流中尋得安穩。

夫君時任鴻臚少卿,身處這般詭譎朝堂,行事愈發如履薄冰。

蔡黨蓄意找茬,揪住他接待外使時的細微舉動,硬說他暗藏籠絡人心的心思,意圖給趙家使絆子,好阻攔我們東山再起。

徽宗本就忌憚臣子結黨,訊息一到,他龍顏不悅,雖念及趙家往昔功績,沒直接降罪,卻傳旨責令夫君停職自省。

這個訊息仿若一道晴天霹靂,直直砸在我心頭,心仿若被重錘擊中,鈍痛陣陣,腦內轟然作響。

一時間,過往與夫君共繪的美好藍圖碎成齏粉,散落在絕望的泥沼裡,只剩一腔無力與憤懣在胸腔翻湧。

攥著書信,我的指尖泛白,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坐在案前,燭火搖曳,映出我滿臉的憔悴與哀傷。

提起筆時,手還微微發顫,墨漬滴落在宣紙,暈染出一朵朵墨花,恰似我此刻紛亂的心緒。

我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心神,在信紙上寫道:“夫君,我知曉這定是奸佞蓄意刁難,你切莫頹唐。你的才學、抱負,朝堂上下有目共睹,不過是暫被小人壓制。停職也好,權當是韜光養晦,待雲開霧散,自有東山之機。我在明水定會守好義倉,不讓歹人得逞,你且安心。哪怕前路荊棘滿布,我也會同你攜手走過。望你念著家中牽掛,振作而起。你可還記得咱們昔日於庭院共賞海棠,你吟詩逗我,那般閒適愜意的時光?往後,咱們定還能重拾。”

寫罷,我仔細封好信,託人加急送往汴京。

可災禍從不單行,這邊夫君仕途遇坎,那邊明水義倉也深陷危機。

地方官與蔡黨勾結,藉口義倉賬目不清、囤糧違規,派重兵封禁,百姓眼巴巴望著,卻不許靠近分毫,囤糧全被扣押。

鄉紳們畏懼蔡黨,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我心急如焚,顧不上許多,蓮步匆匆奔走在街巷,拉住受過義倉恩澤的鄉親,懇切問道:“大叔、大嬸,義倉往日幫過咱們,如今遭難,勞煩大家說句公道話,做個證言。”

眾人起初面露猶豫,我眼眶泛紅,聲音哽咽:“諸位鄉親,若義倉沒了,往後遇上災荒,咱們可如何是好?”這番話觸動大家,紛紛點頭應和。

而後,我闖進縣衙,直面那貪官,怒目圓睜,言辭犀利:“義倉乃救民於水火之所,你們為虎作倀,罔顧百姓生死,就不怕遭天譴嗎?”

貪官冷哼一聲:“哼,你一介女流,少在這多管閒事。”我氣得笑出聲:“閒事?這關乎萬千百姓生計,怎會是閒事!上頭若有不公,天理難容!”

婉清聽聞我處境艱難,攜幼子趕來相助。

小韶甫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說道:“姨母,我也來幫忙。”

我眼眶一熱,蹲下輕撫他臉蛋:“韶甫乖。”

婉清攥住我的手,目光堅定:“清照,別怕,咱們齊心,定能熬過這難關。”有她們陪著,我心裡踏實不少。

雅寧公主也仗義,雖皇室恩寵漸消,仍暗中動用人脈進宮面聖。

她精心梳妝,收起嬌蠻,眼眶微紅,言辭懇切:“陛下,明水義倉關乎民生,趙明誠和李清照一心為公,絕無蔡黨彈劾那般不堪。懇請陛下徹查,莫讓忠良蒙冤。”

徽宗動容,下令徹查。

他終究還是念及少許舊情。

雅寧公主出宮後,長舒一口氣,默默為我們祈禱。

崇寧五年(1106 年)正月,寒夜徹骨,墨色蒼穹驟裂,彗星仿若一道森冷的白練,呼嘯劃過,尾芒烈烈,映得雪地慘白。

京城街巷瞬間噤聲,孩童躲進大人懷中,眾人仰頭,面露驚惶,仿若末日臨頭,卻也暗自期許這災星能帶走朝堂的腐惡。

朝野震動,眾人皆言是上天對蔡京亂政的警告。

言官們紛紛上書彈劾,摺子堆滿御案。

朝堂上下討伐蔡京之聲此起彼伏,聲浪滔天。

御史中丞彈劾時,更是激昂陳詞:“蔡京專權跋扈,禍國殃民,致使朝堂烏煙瘴氣,民生凋敝,若不除之,國將不國!真乃‘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這般執迷不悟,望陛下當機立斷!”

徽宗順應天意民心,下詔罷去蔡京相位,貶其職,留他在京。

蔡京罷相,天下大赦,局勢反轉,公公趙挺之再度拜相,官復原職,我終於盼來了重返汴京與夫君趙明誠團聚的喜訊。

趙家家中陰霾一掃而空,我與夫君書信往來,難掩激動。

夫君寫道:“清照,父親此番再掌大權,蔡黨氣焰已挫,相聚指日可待。‘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盼早日歸家,與你共賞這團圓月色。”

我回信:“夫君,往昔波折不斷,幸得今日曙光初現,恰似‘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過往陰霾終散,新生之勢蓬勃。望公公大展拳腳,整飭朝綱,還朝堂一片清朗乾坤。我在明水,朝朝暮暮盼著與你早日相聚,共赴團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往後唯願長相廝守,守著咱們的安穩歲月,再不被這亂世風波驚擾。”

“尋來我素日最愛的梅花紋信封,仔細裝入信箋,又用火漆穩穩封好,印上獨屬於咱們二人的雙魚印鑑——自打成婚,凡要緊信件,皆用此印,盼它攜著我的牽掛,速速奔赴於你。

耳畔是夫君吟詩逗趣的低語、軟語叮囑。

此番離別之苦,教我刻骨銘心,往後相聚時光,必是一寸一寸都要仔細咂摸、好生珍惜。

更有一樁喜事壓在心頭,心想,我父親隨著這次新的朝政也快回京了。

困於老家這麼久,我常憂心父親仕途坎坷、身體康健。

如今雲開霧散,闔家團圓可期,往後這一大家子,便能圍坐一處,烹茶煮酒、談詩論道,盡享天倫。

願此後再無風波,你我舉案齊眉,於這亂世之中,守牢咱們的一方安穩天地。”

擱筆之時,燭淚蜿蜒,恰似這一路淌過的艱難苦辛,好在都成了過往。

我輕輕折起信紙,指尖摩挲,仿若這樣便能將滿心期許也一併封藏其中。

差人送出信件後,我仍佇立許久,望向汴京方向,眼前似已浮現出與夫君攜手漫步御街的模樣,街邊花燈璀璨,暖光映在我們的面龐。

雖說局勢漸好,可朝堂暗流從未停歇。

公公復相後,觸動舊黨利益,彈劾奏章不斷。

夫君在京中留意局勢,與謀士商議。

我在明水周旋官眷間,疏通關係。

那些日子,我時常晨起便守在窗邊,盼著汴京來的信鴿,帶來夫君的隻言片語;日暮時分,又獨坐庭院,對著殘陽彈起《陽關三疊》,琴音悠悠,滿是牽掛與期許。

二月過去了,風波漸息,夫君官復原職,義倉解封。

三月,我的父親最終等來了官復原職的好訊息。

我們一家迫不及待、浩浩蕩蕩的向著汴京出發,馬車轆轆,搖醒了窗外沉睡的春色,我撩開簾子,瞧見道旁嫩柳依依,新綠肆意鋪展,恰似一幅流動的春景圖。

看著春意盎然的景色,我默默吟出這闕《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

“春到長門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過一甌春。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吟罷,心口驀地一熱,眼眶也泛起酸意——闊別汴京三年有餘,今兒個,終於要回去了。

身旁母親攥著帕子,眼角細紋裡都藏滿笑意,低聲唸叨著家中舊物、鄰里趣事。

小弟扒著車窗,興奮叫嚷,恨不能剎那間投身那熟稔的街巷。

我垂眸,手指不自覺絞緊衣角,滿心的思念瘋長,全是夫君的模樣。

猶記那夜生辰,他瞞著我尋來失傳許久的曲譜,燭光搖曳,他為我輕吟淺唱,聲聲入耳,暖了一屋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