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四年年(1105年)三月,趙挺之因多日隱忍與曲意迎合,終於獲得蔡京的推薦,被任命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成為宰輔之一。
這一提拔讓趙家在朝堂的地位進一步鞏固,似乎開啟了新的希望。
然而,官場上的風雲變幻從未停止,趙挺之與蔡京雖表面和諧,實則在理念上始終相悖。
不久後的六月,因在某次朝議上直言反對蔡京推行的苛政,趙挺之再度觸碰了蔡京的忌憚與怒火。
蔡京冷言相逼,趙挺之在朝堂上隱忍退讓,回到家中卻深感力不從心。
為了避免更多衝突,他向朝廷上書稱病,請求退隱。
徽宗批准後,趙挺之退隱,這位趙家的頂樑柱再次從高位退至幕後的風雨邊緣。
得知這一訊息後,我和趙明誠都倍感沉重。
趙挺之的退隱讓我們剛剛燃起的團聚希望驟然熄滅。
趙明誠在信中寫道:“清照,吾父退隱,實為不得已之舉。蔡京黨羽根深蒂固,非一朝可破,然父親雖退,吾輩志向未改。盼卿寬心,且待時局再變。”
我回信寬慰他:“明誠,父親之退,雖非我等所願,卻未必全無轉機。權柄失而復得者有之,然民心長在,方能不滅。汝在汴京更需小心,切莫輕舉妄動。”
時局雖有波折,夫君卻在這年十月獲得了任命,被授予鴻臚少卿一職。
鴻臚寺,掌禮儀、接待外邦使節,為朝廷禮儀機構,而少卿雖為次官,但在當時仍是名聲顯赫之位。
明誠的任職,既是趙家積累的名望之功,也為趙明誠提供了步入更高仕途的跳板。
明誠對這個職位並不輕視。
他明白,鴻臚少卿雖無實權,卻是觀察朝堂局勢的重要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藉此與更多清流士人聯絡,為將來的謀劃積蓄力量。
一次接待西夏使節的儀式上,趙明誠以流暢的辭令和得體的禮節大獲讚譽。天子當場稱讚:“鴻臚少卿行事周全,實乃朝廷之才。”
趙明誠對此卻心存謹慎,回信中寫道:“清照,鴻臚少卿一職,看似閒散,卻多耳目,稍有不慎,便成蔡黨口實。吾今唯能以禮周全之名,掩吾胸中所志。”
我回信勸道:“夫君,世事難測,此職雖小,然若善加利用,亦能成大事之基。義倉民心如滔滔江水,吾當以此為根,助你破局而出。”
明水義倉,乃我與趙明誠抗衡亂世之根基,亦是我長久守護之所。
自居於明水,一別已逾兩年。
此間,我日夜操持義倉事務,卻常於月夜獨對清輝,憶攜手時光,感慨良多。
義倉雖已成熟,然地方官的打壓從未停止。
蔡黨的爪牙時常借“視察”之名造訪義倉,意圖從賬目中挑刺,甚至散播謠言稱義倉貪汙公糧。
我不得不多次召集鄉紳村民,公開賬目細節,用事實擊破誣陷。
這些波折雖讓我疲憊,卻從未動搖我對趙明誠的信念。
我深知,他在汴京的努力,離不開明水義倉這片民心之土。
我在信中寫道:“夫君,吾雖身在明水,然心隨汝在汴京。山水難隔吾等之志,吾將為你守住後方,直至團聚之時。”
夜深人靜,回憶與趙明誠分離的日子,我便提筆寫下思念之詞:
《臨江仙·明月寄懷》
“明月何時同照我?山川邈邈雲遙。夜長幽夢繞纖腰,幾回驚醒,猶念舊時潮。
鴻雁若能傳尺素,寄吾心事如焦。但期清曉共良宵,霜寒終散,同賞百花嬌。”
趙明誠的鴻臚少卿任命雖使我們團聚的希望再次升起,但我也深知,朝堂的風雲與蔡黨的威脅仍在。
我將繼續堅守明水義倉,為他積蓄民心和信任。
我相信,只要彼此懷揣信念,即使路途再漫長,總有一天,山水不能隔斷我們的腳步,風雨無法阻擋我們相擁的那一刻。
團聚雖遠,但希望未滅。
閒暇之餘,我常在庭院中撫琴,寄情於樂,以琴聲舒解心中無盡的思緒。
最常彈奏的,便是那曲《陽關三疊》。
最初的琴聲尚是平和婉轉,但隨著時光流轉,琴音愈發深沉,愈發哀婉,似乎每一聲撥絃都映照著我的心緒:初聞時的離愁、日漸深重的思念,直至琴音入骨,仿若泣訴。
每日,待晚霞西沉,庭院生涼,我便撫琴而坐,奏響《陽關三疊》。
琴音繚繞庭院,不知能否隨晚風飄至遠方,飄向那汴京,為趙明誠所聞。
我以琴聲寄託思念,琴音中,心中的思念化作詩句。
我曾一邊彈奏,一邊低聲吟唱:
《陽關三疊寄明誠》
離歌三疊意難平,
雁字無憑,斷夢難成。
琴心一寸寄汴京,
唯盼與君,再敘長情。
晚風和月,庭前梅花暗香縈繞,琴聲迴旋,不知撫到第幾遍,我的思緒便飛向千里之外的趙明誠。
他在鴻臚少卿的位上,是否也聽過宮中的琴聲?是否有片刻靜心,憶起我曾在庭院中為他撫琴解愁的日子?
趙明誠在信中曾寫道:“清照,汝之琴聲我猶記初聞,恍如流水入心,盪滌俗念。汝今在明水,吾每念及,便想象汝庭中撫琴之景,彷彿琴聲穿雲而來,與吾共話離情。”
讀至此,我眼眶溼潤,便再次坐於琴前,以《陽關三疊》相答。
琴音之中,有離愁,有怨懟,更有千里之外夫妻心相牽的深情。
琴畢,我提筆回信:“夫君,吾每日彈琴,皆盼琴聲隨風入夢,能至汝身旁。此曲雖有離別之意,然吾心中卻更添期盼之情,盼君早歸,絃歌共續。”
明水的夜晚,我常獨坐窗前,望著天上明月,想象著汴京的趙明誠是否也在這同一輪明月之下沉思。
孤燈搖曳,月影朦朧,我彈奏的琴音如流水般淌過,流入這漫長的夜,映照著庭院角落的每一片清輝。
我每次彈《陽關三疊》,總覺得琴聲中似乎多了一層期盼的意味。
那是對團聚的渴望,是對歲月無情的控訴。琴聲漸漸成為我的伴侶,夜深時聽琴聲繞樑,彷彿趙明誠的身影就在眼前,含笑與我對坐。
三年光陰轉瞬而逝,而這三年裡的每一日,琴音都成為我思念的化身。
每彈一遍《陽關三疊》,便如同與趙明誠對話一番,既是寄託,也是一種安慰。
於這亂世飄搖間,我與趙明誠雖山水相隔,然琴音已成心靈相通之紐帶。
願琴音似雁,飛越千里,攜我思念。
願琴音若絲,緊密纏繞,牽連兩心。
只盼風雨過後,琴音再不獨響,而是兩人相伴,共奏一曲團圓之歌。
雖身在明水,事務繁忙,但婉清與雅寧公主的書信常常如清風送來,讓我的生活多了一份慰藉和趣味。
婉清信中,總是提到她的兒子。
她和我堂哥取名趙韶甫,字仲禮,滿是母愛的驕傲與喜悅:“清照,韶甫如今已快三歲了,正是淘氣又可愛的年紀。他早慧得很,常模仿夫君搖頭晃腦念《詩經》,雖常背得顛三倒四,卻一本正經,可笑得緊。他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總盯著我瞧,像是要從我這裡探出什麼大道理來,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信中還附了一張婉清親手繪的畫:韶甫正執著一支竹枝站在庭院裡,眉目靈動,臉蛋圓潤,唇邊含笑,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彷彿要從畫中躍出。
我看著這信與畫,心中湧起柔軟之情,提筆回信:“婉清,韶甫之名果然雅緻,如其人一般透著聰慧靈氣。汝家小郎這般活潑討喜,定能成家之驕傲。吾雖身處明水,聽聞此等天倫趣事,也覺心間暖意融融。”
我看著那畫,心中竟有幾分羨慕。
將近三年的分離,我與明誠都未能得一子,雖心知在亂世中多有不便,但讀著婉清的信,仍覺酸楚:“婉清,汝之天倫之樂,吾雖心羨,卻也為汝高興。韶甫日後若能繼承汝之賢明,必是一代良才。”
雅寧公主的信卻夾雜著幾分幽怨。
她在信中說:“清照,我終於遇到了一個讓我動心之人。他長得英俊,卻不驕不躁,性情溫和且見識廣博。我們常談詩論畫,每每話題投機,總覺世上竟有這般合拍之人。可是,深入瞭解後方知,他早已訂婚……”
她在信中自嘲:“清照,我雖貴為公主,卻在感情上竟也這般坎坷。明知不可為,卻又難以全然放下。或許,世間如意之事,終究少見。”信紙上,字跡略顯凌亂,似乎寫時她心緒難平。
讀完兩封信,我心中感慨萬千。
婉清的天倫之樂讓我生出幾分羨慕,也更期待與趙明誠的團聚,希望早日迎來屬於我們的家庭。
雅寧的情感波折,又讓我感同身受。
她的失落,彷彿映照著我與明誠山水相隔的無奈。
那夜,我坐在琴前,又彈起了《陽關三疊》。
琴聲裡,不僅有對趙明誠的思念,也有對友人的感嘆。
月色清冷,庭院寂寥,思緒隨著琴音飄遠。
彈畢,我提筆再致信雅寧:“公主,人生多舛,情路尤艱。然以汝之才情,定能遇更懂汝之人。世間緣分,奇妙難測,今日之失,或為明日更佳相逢之伏筆。吾勸汝切勿灰心,莫為此過久傷懷。琴曲有聚散,人生亦如此。正如曲終人不散之期許,吾亦願汝於失望後,重燃希望。”
我想,這一別雖長,但有友人的書信陪伴,有心中的希望支撐,終能熬過這段風雨飄搖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