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是牢籠裡的猛獸,品嚐過自由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人類的雙手一旦沾染上血腥,就再難以戒掉這份爽快的感覺。
最開始的時候,是被逼著殺雞放血,他的砍刀深深嵌入木樁,母雞的脖子被斬斷一半。
那隻雞就這樣拖著越跑越歪的脖子將血濺了滿院滿身,奔逃直到徹底死去。
他被姑父訓斥,從他的出身責罵到他眼下的小痣,那兩個孩子嚇得大叫,復又大笑,而這些都傳不進他的耳朵。
只有溫熱的血液包裹著他,如同母親的腹中一般暖和。
他好想將自己的頭埋進隨便誰的腹腔,好想將血灌在熱水器裡,但那是不行的,太明顯了,會被人發現。遠端殺手是最難被捉到的罪犯之一,用槍的時候要絕對注意槍支的編號和子彈來源,不要在任何電子產品上留下痕跡。
“這種組裝槍要到小商店裡去買,手槍只能偷二十年前生產的,不要信任黑道,他們為了保全自己什麼都做得出來,會毫不猶豫的出賣你。”
“只圖爽快是懦弱者的行徑。”
他手捂著姑父被槍口灼出焦痕,流血不止的胸前傷口,他的眼淚是那麼真切,他真是害怕極了,這些血就這樣無謂的流入地下白白浪費,只短暫在他手上停留幾秒。
“要剋制。”
姑父的嗓子裡冒出嗬嗬聲。
那雙灰黑色的眼睛已經不再聚焦,宛如一個黑洞般盯著自己這輩子最好,也最壞的親戚。
“不要被發現。”
姑父的叮囑縈繞在耳畔,他更是痛苦難耐。
要剋制,要剋制……
“我不知道,我一進來就發現他躺在那兒,不管我怎麼做都止不住,怎麼都……啊啊啊啊!”
看著眼前的男孩發瘋般將手上濃稠的血水抹到臉上,警員們不得不停止詢問,還要派出一位女警前來安撫。
他雙手捧著臉,目光呆滯如同瘋癲,在攝像頭的背面,他拱起的脊骨終於從起伏中平復下來。
“多可憐,他姑父就死在他面前。真不懂現在的人,怎麼動不動就要自殺。”
“噓,還沒結案呢,你在胡說什麼。”
無人在意的角落,裹著毯子的男孩微微舒展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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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源打著燈照進昏黑的糧倉裡,挑高的頂棚,帶給眼前的場景微縮景觀一般的詭異觀感。
“他們是在這裡,玩過家家嗎?”那邊取證的警員與同行感慨道,“在逃的應該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吧,那不是說杜警探猜錯了?他可是說這裡應該有個小孩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結論。”
陶源不理這些議論,眼中只有那一張被擺在倉庫中間的餐桌。
這是擁有別樣幸福的一家三口。
在看見這裡佈置的瞬間,陶源的腦海裡就浮現出了這樣的話語。
外人不會懂他們的幸福,卻總想插手干預,破壞他們的家庭,不可原諒,所有破壞家庭的人都不可原諒!
幸福的家,有沉穩的父親,慈柔的母親……不,不不不不不,我們不一樣,我們的家庭不需要母親也能過得很好!過得好極了!
旁邊的餐櫃上顯示出一種強迫性的規整,理當是孩子們常用的碗筷並未被單獨擺放,而是規矩的按大小和花紋豎在櫃子裡。
很整潔,但不生活。
其餘地方的擺設要亂得多,他們居然在床底下搜出了好些個一模一樣只有尺寸不同的沒洗的連帽衫……
“這邊有地道,通知一組也到左數第一個廊柱下面看看!”
倉庫外的動靜透過窄門傳進來,在倉庫裡久久迴盪。
“還有地窖……啊,以前農莊的確會有地窖來著。”
他們摸索到地方,果然看見一個毛糙的稻草繩的拉環。掀開地窖,一個被捆住手腳堵住嘴巴的男孩兒昏厥著靠在柱子上,雙手指尖已經微微發紫。而在他不遠處的草垛上,一個小嬰兒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
陶源作為在場唯一有抱小孩經驗的人接過了小嬰兒,然而那孩子一粘到他胳膊就醒了,接著放聲哀嚎起來,還用那雙有些髒汙的腳猛擊他的臉,惱得人苦不堪言。
要是我弟弟,我早把他扔出去了。
陶源這麼想著,看見那邊警員已經把年紀大點的男孩推了上來。
男孩兒還有些剛清醒的茫然,只不停摸著自己僵麻的胳膊一言不發,唯獨嬰兒叫起來的時候往陶源這兒看了一眼。
“快把他送到車上吧,叫醫生來檢查一下。”
“真是作孽,怎麼還有這麼小的嬰兒啊,看那個人面相挺老實,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可拉倒吧,還知人,到現在我們都找不到他叫什麼呢。”
……
杜雁函只負責成英案,因此在確認了要營救成英的罪犯失敗,成英沒有作案同夥且沒有越獄可能後,追究另一位可能的潛逃犯的任務就落在了另一位專職此類案件的全家仁手上。
而杜雁函當然也要回去接著從那一堆積灰的卷宗裡挑出自己感興趣的。
“你幹什麼?警方卷宗是能隨便給我看的嗎?你不是要害我吧!”
趙央害怕極了。
杜雁函是結束了調查,他可還在危險之中呢!自打杜雁函告訴他是因為能指證成英才被綁架,他的內心就無比的惶恐。
第一個兇手就殺人如砍瓜切菜,第二個能辦到什麼程度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自己現在在醫院,各類影視作品裡兇手變裝成醫生在醫院給證人滅口的事情比比皆是,實在是很難忽略這種不安感。
還有最重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睡下以後會從哪裡醒來。
要是在家裡醒來,那可真是……
“放寬心,這不是警方的卷宗,是我自己的。”
杜雁函從果籃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這算是我的私人僱傭,不會走局裡的關係。”
“你,你其實是那種,呃……”
趙央腦袋裡迅速過了好幾個版本的劇情,有些杜雁函是黑警,僱傭他去做假鈔,有些杜雁函是黑幫臥底,還有些版本是要派他去黑幫臥底。
“你應該不知道,十年前藤光市曾發生過一起重大的連環兇殺案,當時認定的兇手被擊斃兩年後,媒體公佈了其在某一場案件中的不在場證明。”
“這當然並不能改變他就是連環殺手的事實,但卻改變了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是兇手本人殺害的事實。這位模仿犯當時經查證應當已經橫行了十數年,其實與兇犯出道時間差不多。”
趙央聽著,總覺得杜雁函的用詞實在有些奇怪。十年前的重大案件,怎麼就假定他不知道了?
杜雁函不知他心中所想,接著介紹道:“我的妻女正是被這個模仿犯……”
……
啊?等會兒?什麼?妻女?
“杜警探,冒昧問一句,您今年貴庚啊……”
“三十九,怎麼了?”
“……”
趙央大受打擊,一蹶不振地滑回被子裡。
他,他今年可才二十三啊!怎麼和三十九的人長得像同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