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殺了蘇紹賢,可是在他離世前,還是選了蘇紹賢作為輔政大臣。
理智上知道應該提防蘇邵賢,可在臨終時,皇帝仍然信任著這位啟蒙恩師,相信他能輔佐齊王坐穩皇位。
“老師,你我能君臣相得嗎?”
蘇紹賢俯身,行了大禮,“臣定不負陛下所託。”
金鑾殿上真宗欽點蘇紹賢為狀元,後為御史,以剛正不阿聞名於世,又被詔入東宮,輔佐太子。
世宗委以重用,多次簡拔,蘇紹賢任首輔多年,後被世宗臨終託孤,任命為輔佐大臣。
皇帝打破國朝軍功封侯慣例,封蘇紹賢為臨江侯,世襲罔替。
幾任帝王的信任重用,讓蘇紹賢從鄉間走到如今,皇家不曾負他,知遇之恩、無以為報。
現在,蘇紹賢握有大權,他會想更進一步嗎?
當然不會,他會幫楚桓坐穩皇位。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可以做。
楚家從來不曾辜負蘇紹賢,其他人可以說逼不得已不得不反,可是蘇紹賢不可以。
在皇帝駕崩前,蘇珺去看了太子。
兩人在室內聊的時間不長,只有一炷香時間,太子最後問道:“你一直喜歡楚桓,對嗎?”
蘇珺坐在太子的對面,她掠過太子軟軟垂下的右臂,還是道:“不是,是去歲在行宮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喜歡楚桓。”
太子狀若平常的點頭,道:“我會給你一封放妻書。”
蘇珺愕然,“我以為你……”
太子和緩地笑了,道:“以為我會一直拖著你嗎?”
拖到皇帝駕崩,等到楚桓登基,再拿出這一封放妻書,那麼無論真假,在外人眼中,都是楚桓一手操弄的了。
太子可以不給,因為他活不長了。
在太子宮變後,皇帝只是囚禁太子,殺了太子最親信的幾個人,沒有掀起大獄,京中勳貴和高官都沒有被牽連進去。
但是,太子從襁褓時就被皇帝當作儲君培養,恨不得將天下賢才都塞進太子宮中,當年皇帝能讓魏國公府的人進入禁軍,也是為著太子的安全考慮。
所以可以說朝中都是太子黨。
世襲罔替、世代忠於皇室的勳貴子嗣,是太子身邊的伴讀,最差也是領著東宮的差事。
人人都想往太子身邊鑽,因為國朝至今從來沒有廢太子,現在和太子親近,以後就是新君的心腹。
可是,太子被廢,朝堂格局徹底改寫,各家在太子身上的投注都付諸一空。
等楚桓登基,這些人就會變成禍患。
他們和太子牽扯太深,難保哪一日裡應外合,一起策劃廢太子登基,比如齊王帶著軍隊在北疆和胡人作戰時……
皇帝要麼殺了這些勳貴,廢了太子的所有勢力,讓太子徹底沒有威脅,這樣能讓太子保下性命。
要麼留下這些勳貴,那麼楚桓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太子,徹底斷了太子黨的希望,讓他們只能想辦法去取得楚桓的信任。
皇帝選擇了後者,用太子的性命換勳貴世家取信楚桓的機會。
他是疼愛太子的父親,更是萬里江山的主人,先祖創業艱難,他要對得起列祖列祖。
這些勳貴親近太子,是皇帝親自促成的事情。
他們是太子黨,更是帝黨,從太祖皇帝開始,各家一直忠於皇室。
這些是楚家皇位的拱衛者,危難之時,他們就是皇帝最後一道屏障,楚家立朝至今,養著的勳貴,不能斷送在這裡。
不能因為這麼一個可笑的原因,他們按照慣例忠於太子,這做得沒錯。
只是意外的是,最後是齊王這個庶子登基。
太子想明白了這一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繼續活著了。
在軍事上,他比不過齊王,但在朝堂,十個齊王加起來也比不過太子的威望。
蘇珺離開前,咬著唇還是問道:“殿下,您後悔嗎?”
太子平靜道:“毒殺父皇這件事,孤不後悔,父皇看重江山社稷,來日齊王平定胡人後,圍繞著齊王的新貴會支援齊王爭儲。”
“父皇……他捨不得對那些新貴動手,因為他們是平定胡人的功臣。”
“所以在這件事上,孤做得無錯。”
至於對皇帝下手,心中是否會愧疚?
這是當然了,但是巍巍皇權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子自幼被皇帝教導,也絕沒有婦人之仁。
蘇珺道:“我也不後悔。”
她做這件事也不後悔,哪怕以後她和爹爹之間有著隔閡。
太子看著蘇珺離開,左手按上軟綿綿的右手,道:“原來我們有兩年時間啊。”
只可惜,他錯過了。
皇帝駕崩後,楚桓和太子密談後,就離開了。
在楚桓離開前,太子喚住了楚桓,道:“……我和她,算了,沒什麼,你走吧。”
太子想說他和蘇珺沒有肌膚之親,可是在想了想後,又覺得沒意思。
在世人眼中,蘇珺是他的妻子,從成親的那一天起,無論太子碰沒碰蘇珺,都不影響這一點。
楚桓不在意這件事,那太子和蘇珺有沒有肌膚之親,這都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楚桓在意這件事,就算蘇珺貞潔還在,他也會猜想蘇珺有沒有和太子親吻、擁抱,曾經太子見過蘇珺衣衫半露的模樣嗎……
太子特意說這一件事,反倒顯得他在意蘇珺了,這對蘇珺並不好。
他知道這種嫉妒和佔有慾有多麼可怖。
楚桓能因為他掌摑蘇珺的事情,在父皇還活著的時候,就廢了他一條右臂,太子想他應該會善待蘇珺吧。
當夜,太子因先帝離世,悲傷過度之下驟然離世。
新帝登基後,各家都將目光投到了新帝的後宮中。
雖然說之前皇帝都重視皇后,但這位是庶子即位,那麼應該不那麼看重嫡庶吧,所以後宮大有可為啊。
還有就是各家之前都支援太子,現在急需向皇帝投誠,皇帝也需要對他們釋放友好的訊號,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選妃。
雖然真遇到大事時,後宮嬪妃起不到作用,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啊,起碼這能證明皇帝接納了他們,不在意他們之前是廢太子的人。
現在前朝勢力駁雜,新帝沒有自己的班底,最需要和這些勳貴握手言和,因為他們各家一直是堅定的帝黨啊。
可惜,新帝拒絕選秀。
嗯???
各家都生出了問號,新帝性子桀驁,又年輕,不會真的眼裡揉不得沙子,打算清算他們吧?
然後就傳出了訊息,新帝有了心上人,正是龍溪山上的小姐。
京郊龍溪山,是皇家別院所在,景色優美,如今山上的貴族小姐……各家扒著指頭數了又數,也只能數出一個人,那就是前太子妃,蘇紹賢的女兒,蘇珺!
夭壽了啊!!!
朝臣抵死不同意,這於禮不合,有人在朝上死諫,立後是國之大事,怎麼可以娶自己的親嫂子啊?!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這種事情,和未開化的蠻人有什麼區別?
涉及禮儀的事情,一向是能引起朝堂爭論不休,再疊加立後一事,朝堂吵得不可開交。
而且不僅是涉及禮儀,從現實角度考慮,新帝對蘇珺情根深種,蘇紹賢輔政,來日新帝會不會成為蘇家父女的傀儡?
朝臣往日知曉新帝的軍功,但對於新帝的手段和性格,其實不大瞭解。
直到有數位大臣當庭撞柱,以死進諫,皇帝終於鬆口,說立後一事,延後再議。
如果大臣是為了私利,和皇帝相爭,那麼楚桓能夠一直堅持下去,但是這不是。
楚家立朝至今,代代明君,大臣是真有為自己信念而死的勇氣,絕非苟且偷生之徒。
而且他們不僅僅是為了空泛的禮,也是考慮到了新帝的處境。
甚至在朝堂大臣中,有很多人都懷疑新帝娶蘇珺,是不是有蘇紹賢的逼迫?
畢竟這位曾經擔任首輔近二十年啊,新帝年少,難免受到蘇紹賢的挾制。
事情就這麼耽誤下來了。
但沒有耽誤太久。
因為四年之後,新帝取得大勝,在京城以胡人大汗和眾多貴族頭顱祭祖,戰績輝煌,軍功卓著。
這是最可辯駁的功勳。
朝堂上的大臣不再孩視新帝,也不會再擔心蘇紹賢挾制新帝。
新帝終於拿到了和皇帝這個名頭一樣的權勢,這時他再說娶蘇珺,雖然朝中大家心中不贊同,但已經不會有人敢出言反對了。
龍溪山上,又是一年春。
蘇珺握著桃枝的一端,笑著用它劃過楚桓的臉頰、咽喉、肩胛……楚桓握住了桃枝的另一端,兩人隔著桃枝笑著相望。
楚桓已經錯過蘇珺一次,不想再錯過第二次了。
七年前的冬日已經悄然遠去,他們日後將會如這春日盛放的桃花一樣,灼灼其華,明媚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