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初來蓬萊鎮的時候。
聶無心,那時流放人界已經好幾十年的時間,法術全封。
幽冥河畔的眾鬼之怒降災。
一顆顆鬼頭填滿填滿幽冥海,目露鬼火,面目猙獰。
好似黑夜中,青火燎原。
要她還債。
鬼,歸也。
幽冥海是不入輪迴的鬼的歸屬,他們通常是有著極深的怨念、鬱結。
每年七月初七,凡人祭奠死去的親人,都會燒紙錢,放花燈,這些會飄到鬼蜮。
經幽冥河畔,流入幽冥海,每一個鬼聞著熟悉的氣息,找到獨屬於自已的那一份供奉。
正如廟裡的神仙享受香火和功德。
每年鬼節,幽冥海是最安寧的時候。
然而,那一年的供奉和祭奠全淹沒了。
只有熄了的花燈破爛,和被雨水打的稀碎的冥幣。
沒了冥火,幽冥眾鬼找不到那朵花燈是為他們而來的,
稀爛的冥幣,根本不能用在鬼市。
進了幽冥河畔,誰能滅冥火,誰能把冥幣弄得稀碎,只有鬼怪!
而當時,幽冥海只有一個外來的鬼。
鬼太子,聶無心。
聶無心百口莫辯,悶著一口氣道:“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來說我,哪隻鬼眼看見了?!
她破口對著幽冥海眾鬼罵一連串的髒話。
最後怒不可遏的道:“鬼爺我欠你們的!要是掙不夠這三萬三千盞花燈,燒不夠九萬九千張冥錢,我此生一步也不會進鬼蜮!”
原本,她就不欠任何東西。
那場災禍就陰差陽錯擔到自已身上了。
聶無心年少心氣傲,脾氣躁,天生好動,動不動跟鬼幹架。
所以闖禍鬧事是日常的。
這件災禍扣到自已頭上,眾鬼也覺得合理。
就連鬼母老孃也沒敢給她求情。
聶無心不服軟,也不擅言辭。
那時心比天高。
你們就是想看我笑話是不是,我就讓你笑不出,等著!
等著我明年,給你們放夠花燈,燒夠紙錢。
管你什麼老子鬼鬼子老,通通給我磕頭叫爺!
她就這樣來了人間。
鬼王老爹怕他鬧事,聯合幾個法老把她法力封印。
聶無心身體弱化成凡人。
流放人間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她才感慨當初多麼傻缺。
她要是能回去,或許不會那麼傻氣,擔下跟自已無關的罪,跑來人界自找苦吃。
她當過強盜。
不是沒強搶過,只是被人打得很慘。
向來都是她打別人的道理,哪有人敢打她!
她反擊當場,沒想到幾個黑漢圍著她群毆。
使了好幾個“天翻地覆”,剛跳起身,又被摁在地上揍。
黑簪一拔,“變變變”連喊三聲,還是一根簪子。
萬般無奈之下,退一步用了,然而除了退一步,卵用沒有。
最後被幾個大漢打得南北不分,鼻青臉腫。
她偷過。
偷雞偷鴨也偶爾偷成過,只是被抱著小孩的人拿著掃帚追滿街。
最後鴨跑了,雞飛了,手裡就剩根毛。
她也分不清是雞毛還是鴨毛。
她餓極了。
張口想一口吞下一個小孩的頭,沒想到被人家母親拽著辮子拉開,“啪啪!!”狠狠甩了她兩大巴掌。
婦人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孩哄著,轉頭指著她鼻子罵:“哪家的野孩,亂髮狗瘋!”
她第一次感覺火辣辣的疼,她剛剛居然!被人打臉了!
“......”
“......”
為什麼小孩都有家,她被流放爹孃都對她不管不顧。
她破天荒的大哭。
最後,聶無心發現撿破爛是最合適的行當。
撿破爛。
邊走邊撿,有什麼就能撿什麼,只要臉皮厚點,就好。
天方上的草蓆和破缺角的碗,就是那時候塞進忍一下的口袋的。
過了將近九十年,她才慢慢適應人間的生活。
對\"三萬三千盞花燈,九萬九千張冥錢\"的執念慢慢消去。
原本是不想回去,後來是不敢了。
再後來就是想回去,但不敢回去。
這副樣子太狼狽。
她堂堂鬼太子流落人間,活的連乞丐不如.....
丟臉。
但花燈和冥錢每年鬼節她都會燒。
就像遠遊的人,遙寄故鄉,成了一種追思。
聶無心輾轉人間,到了蓬萊鎮的一家藥攤。
是藥販子方老頭收留了她。
還有一個叫溜子的泥鰍精。
方老頭把他們當人。
她和溜子心照不宣,一個鬼,一個精。
只是沒想到。
她一氣之下頂罪,頂的就是這隻泥鰍精。
剛開始,她不是沒想過要把這隻泥鰍生吞活剮,
切成一片片燉湯喝,最後連渣都不剩半點。
或者把他打成一攤肉泥,拿回去告訴那些老鬼的,是這二貨弄的,不關我的事!
這九十年的當強盜、當小偷、淪落到乞丐窩裡,到處撿破爛,怪誰?!
全都是這條泥鰍精害的!
他生煎火烤,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對,她一度下定決心,要狠狠殺死這隻精怪。
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甚至有點後悔玩弄調侃,抓弄他,罵他慫包。
教他學自已“老子天下第一大”
說什麼“打打殺殺天下第一大事”。
諸如此類這種葷話。
溜子自此喊他“四哥”,說什麼他都信。
把她的話奉成經典,半夜不睡覺,躲在屋外的竹林裡,反反覆覆的練習。
那時候,她知道自已下不去手了。
至於方老頭。
她真就是這麼叫人家老頭。
那時,她那股傲勁還在。
不過,她不叫聶無心了。
而是“方小四”。
方小四滿腦子想著掙錢。
她想通了。
真掙夠了錢,買夠花燈和冥錢,她想快點回鬼蜮。
想見見家裡人,老爹老孃和阿姐。
當初,聽說蓬萊鎮一塊海產海運發達,富得一方。
她就不遠千里奔赴。
最後糊里糊塗跟了一個賣假藥的藥販子的醫商,就是方老頭。
方老頭為了省錢,只開了小醫攤。
平時擇藥屯藥什麼的,都在方家屋裡。
一日,方家內。
方小四在包藥,方老頭在開藥給病人。
“哎呀,這裡的人身體多好的很,藥能多開點就多開點!反正開的又不是什麼害人的藥,吃了能死嘛!”方老頭在藥方上填了一大筆中藥材,“他們有的是錢!”
方小四有點懵,她在一旁包著藥,嘴裡還是忍不住吐一句:“沒病為什麼要吃藥?”
“你傻了吧你,小四!”方老頭刁了一根甘草,看方小四死死的盯著他。
方老頭露出一絲不好意思,吐出甘草渣,道:“得得得,他們沒病,我有病行了吧?一身窮病!”
方老頭只開了一個藥攤,大風一來就被颳走的那種。
方家除了方老頭之外,他還有一個半癱瘓在床,年過六甲的老母。
方老二,半傻半痴的老漢,方老頭坑蒙帶騙,給他討了個媳婦兒。
第二天人家被跑了。
方老三,一個體肥如豬,食量大如牛的黃花閨女,喪夫後回家坐吃空山。
全靠他一個四十出頭的人養著。
而方老頭,其實不是個老頭。
他四十歲出頭而已,白髮蒼蒼,面容蒼老,像個六十歲的人。
所以,方小四一開始就以為他是老頭,就這麼一直叫著。
方老頭收留她, 從此她在人間也算有個去處了。
“小四”就是這麼來的。
“你當初為什麼收留我?”方小四停下手裡的活,直愣愣的看著方老頭。
“你不是想掙錢,早點回家嗎?”方老頭看方小四盯著他看,看不出什麼波瀾。
他反倒蔑笑一眼,呵道:“裝什麼裝?你跟著我不就想掙錢,我不是帶你掙大錢嗎?!”
方小四嘴巴又張又合,好似有什麼卡在她喉嚨裡一樣。
她眼角猩紅,盯著他看,一眼不眨,連空氣都快凝固。
“啪”的一聲,她一腳踹翻藥攤,材和紙張散了一地。
破口而出道:“放你個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