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安陽城一片酷熱,天地彷彿成了一個熔爐,要把人蒸熟了方才如願一般。
李家鍾一進了走廊,簡正忙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哎吆,李校長,這麼大熱的天,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李家鍾這幾年極得赫連靖風寵信,數月前才升了級,去了北地陸軍軍官學校做了副校長。雖說是副校長,但因掛名的正校長是赫連靖風,所以亦是一等一的實權。日後陸軍軍官學校出來的學生,個個都是他的門生子弟。再加上他是赫連靖風身邊侍衛團出身,是北地少數幾位能在赫連靖風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物,真真是前途似錦。
李家鍾是侍衛團出去的老上司,簡正等人都與有榮焉。平日裡也都盼望著老上級混得好,以後拉拔拉拔他們這些下屬。李家鍾見他們亦親近很,遞了兩條煙給他們:“讓兄弟們一起嚐嚐鮮。”
“好嘞。謝謝校長。”簡正笑眯眯地雙手接過。
“大少呢?”他們這群侍衛團出身的人,一直按著府邸舊時稱呼喚赫連靖風。
簡正答道:“大少在哄小少爺睡午覺呢。要去通報一聲嗎?”
時正午間,園內碧葉扶疏,蟬鳴陣陣。環顧四周,這小洋樓院落裡的一草一木,數年來都曾有任何變動。
李家鍾默默地嘆了口氣,道:“不用了,我直接過去就是了。”
那赫連睿的房間在赫連靖風的隔壁,緊連著辦公的書房。李家鍾自然是駕輕路熟的。
廳裡鋪了厚實的毯子,就算軍靴來去,也無一點聲息。赫連睿的臥室門大敞著,遠遠便已經瞧見赫連靖風正抱著赫連睿,來回走動著哄他入睡。赫連睿顯然不肯睡,一個勁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
赫連靖風也不覺得煩累,只抱著左右晃動:“睿兒乖,先睡一下。等睡醒了,父親帶你去看小馬。”
小孩子好動又精神足,每次要費盡心思,才能如願。
“父親騙人。上回說帶我看小老虎,結果也沒去……”
“那一回是因為父親有要事必須要開一個緊急會議,不得已才食了言。後來不是帶你去看了嗎?你還抱小老虎了。”
“我還想去看小老虎。”
“好。你乖乖地睡覺,等下醒來乖乖地跟英文老師學英文,下回父親再帶你去看。”
赫連靖風的話語一句不落地傳入了李家鍾耳中。李家鍾只覺得心中惻然,自己家裡也是小孩成群的,何時如此費心盡力過。如此天氣,單是這麼站著,也覺得煩悶異常,那汗便冒個不停,何況是抱著這麼一個小火爐。
當年聖約翰醫院一事之後,大少便如變了一個人般。這幾年來,形幟影單。任別人怎麼勸,就是不同意再娶妻納妾。少夫人走後的這數年,雖然府邸一再申明,夫人是因身體原因去了國外治病休養,但這些年來一直未露過面,私下裡早已經是各種流言漫天飛了。
李家鍾站在門口,赫連靖風轉身看到了他,用手作了個噤聲的動作。這個皮小子,總算剛剛哄了個迷糊,若是被吵醒了,定會一個下午吵鬧不休。他本是可以將睿兒的一切交於下面的人照看,只是不捨得。若是他日淨薇知曉了,怕更是不會原諒他了。
這麼小小的一個人兒,是他與她的骨血融合而成的。一點一滴地看著他長大,赫連靖風的心中又疼又愛之餘總是充滿著內疚。每次看到睿兒,總能看到她一顰一笑的影子,這樣他方能確定過去那些溫柔相伴的日子是真的存在過的。這五年,他對睿兒付出得越多,對淨薇的思念便越深。
當日她離開聖約翰醫院,各個關卡整整查了三個月,還是未找到她。她就這麼帶著他的骨肉,毅然決然地離他而去。
他是活該!彭定力第二天說出了實情後,赫連靖風就知道,他是活該的。那天晚上,旖旎纏綿的不止是夢境,原來當真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也如同吳醫生所說的,她已經懷了一個多月身孕了。他該死,竟然差點殺死自己的親骨肉。最最該死的是,她一再說了是他的骨肉,他卻是不信她。
所以現在,他終於是得到了懲罰。他失去了她和那個孩子。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將自己所有的能給予的全付於睿兒了。別人只道是他太過於寵睿兒,卻不知這不過是補償而已,補償睿兒因他所失去的。
人總是最蠢,最笨,最愚昧不堪的。只有等失去了,方覺得珍貴無比。若是她能回到他和睿兒身邊,無論拿什麼去換也是隻值得的。只是她在哪裡呢??每當睿兒哭鬧要媽媽時,他總是心如刀割,悔恨交加。
這些年來,赫連靖風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若是淨薇永遠不回來呢?他要怎麼辦?
可這個問題,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然,一年一年地過去,時間越久,他的意志卻越加堅定了。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找到她和孩子的。
因為在這個世間,他只想要與江淨薇和他們孩子共度餘生。
旁的人,都不是江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