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去上學了，村民們各忙各的。

二牛端著半碗紅薯蹲在灶臺邊吃著，一旁站著矮小的女人。

“俺娘呢？”

二牛問

“這兩年都擱你哥家過的，昨天還送了幾斤紅薯過來，要不然今天就揭不開鍋了。

這兩年多虧了你哥，還有左鄰右舍接濟咱，要不幾個孩子都要餓肚子。

雖然你哥不說，但你嫂子看咱眼神都不一樣……“

女人說著眼淚不自主的流了出來。

”苦了你了“

二牛將飯碗遞給女人

”你吃吧，我昨天在火車上吃的飽，不餓“

說完，將手抄在單薄的棉衣袖口裡，出去了，中午也沒見回來。

晚上，餘錢幾人放學回來，一路打鬧，餘錢的棉衣袖口全爛完了，棉花早不知掉哪去了。

他怕媽媽發現故意將手放在書包裡，嚴肅的盯了餘多一眼，似有警告的意味。

媽媽將僅有的幾個紅薯下鍋，時不時抬眼望外。

幾個孩子熙熙攘攘，燒鍋的燒鍋，鍘草的鍘草，餵牛的餵牛，誰也沒問爸爸去哪兒了

鐵鍋冒著熱氣，天漸漸暗了下來，小路上終於出現了個人影。

父親滿身泥汙，稀疏泛黃的頭髮結成了厚厚的一叢冰，上身棉衣還好，下身褲子已經結冰發硬了。

他步履堅定回到家，嘴中哈著熱氣，叼著香菸，笑吟吟的進屋，手中用草繩提著幾隻凍的梆硬的大白鰱。

“今天吃魚”

好一鍋白鰱魚湯，孩子們連魚骨頭都嚼碎了吃，有點鹹但真的鮮。

二哥邊吃邊問道：

“俺爸，河裡沒結冰嗎？俺們學校旁的的小溝裡都結冰了，今天考完試我們都在上面滑冰。”

餘錢聽他說滑冰，縮了縮手，將棉衣袖口往下拉了拉，往昏暗的燈光下縮了縮。

二牛喝了口魚湯，看了眼妻子說：

“不是我跟你們吹牛，你老爸我，從小就知道怎麼抓魚，河上結冰不怕，只要鑿個大洞，魚兒就會乖乖的往洞口跑，等著老子抓它們”

妻子翻了個白眼給二牛罵道：

“不吹會死嗎，那麼好抓你怎麼去了一天才抓了這幾條。看你衣裳都成啥樣了”

說完把魚頭夾起來放進了二牛碗裡。

餘多嘴裡塞滿魚肉，嘟嘟囔囔的說道：

“今天滑冰，三哥和人打架了，沒打過，袖筒都被人撕掉了”

“放屁，怎麼沒打過，沒看他鼻子都被我打出血了嗎？”

餘錢反駁道

“和誰？”

兔子問

“還能有誰？就那個張家輝”

餘錢答道。

“媽了個巴子，又是他，明天找他算賬”兔子義憤填膺說要給餘錢報仇。

“明天放假”

餘錢等人齊聲說道。

“算他走運，反正早晚不放過他”

說完，兔子又拿了一塊魚肉。

媽媽拿著筷子的手攥成榔頭，敲在兔子腦殼上，罵到：

“個子米把，你能打過誰？沒錢比你還高，連多餘都快攆上你了”

說著拉過餘錢手臂，看了下掉了半截的袖筒道：

“沒事，媽給你縫上就行了”

二牛看了眼兔子，微微皺眉。

要說兔子也十二三了，個子是一點沒長，沒錢多餘都快趕上他了。

妻子知道二牛所想，眼眶微紅說道：

“這二年，你沒在家，全靠兔子幹活，犁地拉車都是他幹，累著了”

說著給兔子夾了塊魚肉放到他碗裡。

二牛無奈搖了搖頭，表情嚴肅看著餘錢問道：

“為啥打架？”

“不為啥，看不慣他欺負人，俺班李男被他欺負好幾回了，這次被我撞見，不能不管”

餘錢答道

“以後在外面少打架，打輸了進醫院，打贏了蹲勞改，沒好處，老爸就是例子”

二牛嚴肅的訓斥道。

“那要是被人欺負了呢？”

餘錢問，兔子和多餘也同時看著爸爸

“忍”

“忍了還欺負呢？”

“這個嘛，忍不了打還是要打的，不過要一次打服，打不過也不能慫，要讓欺負你的人知道惹你會付出什麼代價”

三個男孩互相看了眼，不以為意。

大姐指著他們說道：

“真不知道你們男孩子，為什麼動不動就打架，顯得你們厲害嗎？”

男孩們對視一眼，兔子說道：

“男孩在一塊，不打架玩什麼？過家家嗎？”

多餘也學著女腔附和道：

“對呀，難道要說，哥們，看我畫的眉毛好不好看嘛，人家畫了好久呢！”

三人一聽哈哈大笑。

餘錢也來了興致，學著女腔說道：

“大姐，吃塊魚魚啦，魚魚好好吃”

大姐看這三人取笑自已，作勢要打餘錢，被二牛喝止。

二牛放下碗，裝了一袋煙，對著全家說：

“眼看年關要到，我兩年多沒在家了，明天我去上個墳，跟祖宗交代一下我回來了。

你們明天放假，跟恁媽去外婆家過一天。”

“上墳？我也去”

餘錢一聽上墳，突然想起兩年前大概可能是做夢，夢到太爺爺交代的事來。

太爺讓他多燒紙錢，炮放三響，自從父親沒在家，這兩年也沒去上墳，自然把這茬給忘了。

“小孩子跑到墳地去幹什麼？”

媽媽阻止道。

“我要去，我有大事要做，爸，明天多買紙錢，買一麻袋，再買三盤炮，要放三次炮才行，不然太爺爺收不到訊號“

想到當年的約定，明天就要兌現，餘錢十分的興奮，手舞足蹈的叫道

全家老小詫異的看著他，兔子伸手摸了摸餘錢額頭，嘀咕道：

“沒發燒啊，是不是吃多了撐的”

二牛砸吧兩口煙，在面前磚頭上，磕了幾下菸斗子，眯眼說道：

“你小子還挺有孝心，不過咱家現在可沒錢多買紙錢。

還想買炮？想玩炮也不用耍這小聰明，明天前莊黑大爺閨女出嫁，肯定放炮，到時你去拾幾個啞炮玩玩得了。

還有今年過年恁幾個別想買炮了，沒錢買啊，最多年三十放一盤炮“

“是啊，飯都吃不起了，哪還有錢買炮買紙錢”

媽媽也說道。

“沒錢買嗎？”

餘錢猶豫起來，想等下次上墳再說，不過離當年的約定已經兩年多了，說不定太爺爺早就等急了。

又想到太爺爺說的是炮放三響，又沒說放三盤，至於紙錢嘛

有了，爸爸昨晚回來，從火車上帶回一堆報紙，明天拿去燒了，也算是多燒紙錢了。

“爸，你昨天帶回來的報紙明天拿去上墳行不？”

想到此處，餘錢脫口問道。

二牛一愣，隨即哭喪著臉無奈道：

“三兒，你到底咋了，上墳燒報紙，這不是騙鬼嘛？你為啥非要去上墳呢？”

餘錢想說當年奶奶摔跤，自已和奶奶一起去見了爺爺還有太爺爺等人。

但奶奶回來後，顯然完全不記得了，要這麼說大家肯定又以為自已中邪了。

想到海大娘那符水的滋味，算了，還是不說的好，隨即道：

“我做夢，夢到爺爺他們了，讓我去墳上給他們多燒紙錢。

二牛聽他這麼一說和妻子對視一眼，心道：

“是了，這孩子不是咱家親生，收養至今十來年了，這是老祖宗託夢要見這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