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抿了口酒，拍了拍腿上的灰，把腳放在長凳上，架好姿勢，說道：

“這個問題問的好，什麼是聯產承包，就是把地分給咱，想怎麼種就怎麼種。

每年午季收的麥一半交給公家，一半留給自已。

到了秋季，別管是種玉米還是種紅薯，賣了錢交夠集體的，剩的錢都是自已的。

懂了吧，只要拼命幹，就餓不著咱”

二牛一杯酒一飲而盡，看了沒錢一眼，嘿嘿笑道：

“小子，還怪聰明哩，問到點子上了，要不來一杯”

端著斟滿的酒碗遞了過來。

沒錢兩眼放光，躍躍欲試。

妻子一巴掌打下二牛放在長凳上的臭腳，沒好氣的對丈夫道：

“你憨不憨，小孩子怎麼能喝酒”

“沒事，男孩怎能不喝酒，今天不喝明天也要喝，早喝晚喝都要喝”

妻子還是不許。

奶奶開腔道：

“今天麥都收清了，高興，男孩一人喝半碗，我看行，喝了酒吃了肉，明天去交公糧”

大姐急道：“奶奶偏心，我也要喝”

奶奶回她：“小丫頭喝什麼酒”

丫頭嘟著嘴看向媽媽，媽媽微微一笑道：

“好，既然今天高興，就聽你奶奶的，除了你爸咱們每人都喝半杯，誰也不準多喝，誰也不能少喝”

丫頭連忙說：

“好”

奶奶給了兒媳婦一個白眼，嘟囔道：

“要喝你喝，我可不喝”

幾個孩子一人倒了小半碗，丫頭端了半碗放到奶奶面前。

奶奶又白了她一眼，嘟囔道：

“說了我不喝，非讓我喝，來，都端起來，喝吧”

大家一起端起碗喝了一口，紛紛吐著舌頭，興奮起來。

沒錢喝了一大口，瞬間就有點上頭，放下碗問道：

“爸，既然拼命幹活，就餓不死，為什麼爺爺還是餓死了？”

“這個嘛……”

二牛一時竟被問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沒錢想了想，又問道

“咱家打的糧食為什麼要交給別人？是誰吃了我們的糧？咱們沒日沒夜的幹活，家裡為何還是缺錢缺糧？”

“小孩子問那麼多幹什麼？吃飯”

……

一家人酒足飯飽，奶奶和媽媽忙著刷鍋洗碗。

幾個孩子喝了點酒，倒在席上睡著了。

二牛整理著土屋內的糧食，分出一半曬得梆硬，篩了一遍又一遍的小麥，裝在架子車上，足足有十幾口袋。

仔細數了幾遍，用布小心的裹好，又拿出兩床被子放在上面，這才放心。

明天一年一度的交公糧大會就要開始了，不得不細心檢查，做足準備。

凌晨四點，二牛早早從架子車上起身，又仔細檢查一遍架子車上的糧食。

喊醒幾個小孩，草草洗漱，拉著車子出門，路上早有其他人已經出發了。

莊上的小孩三五成群跟著自家大人，幫忙推車 。

大家懷裡都揣著個空的布袋子，布袋子可是有大用的。

孩子們的零花錢，甚至學費說不定就靠這幾天交公糧來實現了。

天還沒亮，二牛等人終於趕到糧站，糧站大門還沒開，但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

沒錢姐弟幾個和本莊的小孩跑到隊伍最前面，大門邊上已經圍了好些小孩，都拿著空的布袋，張望著糧站大院。

張家那幾個和沒錢哥倆打過架的小孩也在這裡，雙方鄙視的瞪著彼此

終於，糧站工作人員出現在大門邊，大門外的人們瞬間沸騰起來。

糧站裡面有人扯著嗓子喊道：

“老少爺們，今年天好，收成也好，咱話說在前頭，糧食不乾淨的，摻沙子石子的，沒曬乾的，都自覺弄好。

要是被驗到弄虛作假的，到時候臉上都不好看”

看了眼大門外圍了一圈小孩又說道：

“各家管好自家小孩，誰要敢到糧庫裡面掏糧食，到時直接從他家公糧任務裡面扣斤數”

說完，裡面開啟大門，先是小孩們一擁而入，直奔有磅秤的倉門去了。

大人們也將糧食快速拉到倉門前排隊。

二牛他們來的晚了，第一批沒能進門，只能等在外面。

沒錢姐弟四個圍在一個糧倉門口，靜靜看著大人們的表演，等待著。

排在最前面的一家，是個50來歲的老農，頭上圍著毛巾，看起來憨厚老實。

身邊幾個同村幫忙的抬下第一袋糧食，開啟口袋，金黃飽滿的小麥，乾乾淨淨，人們圍成一圈，紛紛說這麥子可以。

糧站驗糧的，看了一眼說道：

“還可以，但俺不看這袋，把其他的都卸下來再說”

那幾人七手八腳把一車糧食都卸下襬在磅秤邊上，驗糧員隨手指了一袋道：

“看看這袋”

老農賠笑道：

“俺的糧食絕對沒任何雜質，篩了好幾遍呢”

說著，解開口袋，看起來和第一袋沒什麼區別，驗糧員伸手插入口袋糧食裡，直到沒過小手臂，抓了一把出來，又抖落下去。

手上糧食落盡，手掌上只剩一層薄薄的白色灰燼，拍了拍巴掌，說道：

“糧食有點髒啊”

老農聞言賠笑道：

“土裡長的，場上收的，有點灰也是沒辦法”

說著掏出準備好的香菸，雙手遞了一根過去。

“那還能一點灰都沒有嗎？”

“就是，就算水裡淘一遍，也不能保證沒灰塵啊”

周圍村民紛紛附和

驗糧員呵呵笑著，接過香菸，讓人又開啟一袋，抓了把放在手上抖落，沒什麼發現。

又捏了幾粒放進嘴裡砸吧，每個口袋都拿著鐵籤拉出來半把查驗。

過程中難免撒落了些，被圍觀的小孩迅速掃入自已的布袋。

驗糧員一番查驗，手上握著三顆綠豆大小的土坷垃。

老農一臉賠笑，滿頭是汗，用毛巾擦了又擦。

終於，驗糧員開口說道：

“糧食乾燥，有點灰塵”

攤開手掌上的三顆土坷垃：

“三顆雜質，本來要篩一遍才算合格，不過，你是第一戶，圖個吉利就算你合格了，扣糧30斤，可以過磅了。”

“好”

人群響起一陣歡呼。

老農舒了一口氣，慌忙給周圍幾個同村要好的打煙。

幾個同村的也不含糊，快速幫忙將糧食抬到磅秤上過磅。

沒錢等小孩看著大人們過磅，覺得好生有趣。

只見有人有意無意的將手搭在口袋上，被過磅員罵了回去。

又看到一個身形滾圓的壯漢，用腳踩在磅秤橫板上，想往下壓稱，弄的秤砣上下直打晃。

氣的過磅員手中抓著秤砣叫道：

“我一鬆手，這秤砣還晃，今天這麥就給你們稱到天黑”

終於，斤數似乎確定了下來，過磅員喊道：

“共1370斤，去毛30，誤差20，記1320斤”

旁邊記賬員，刷刷的在白紙寫上：

XXX 交公糧1320斤

嗤一聲撕下遞給老農。

老農收好白條，又給幫忙的打煙，幾個人忙將麥子扛在肩上，往糧庫裡走。

周圍小孩一陣騷亂，跟在扛麥的幾人後面，叫道：

“口袋爛了，撒了撒了”

扛麥的壯漢見小孩跟在身後，嘿嘿笑著，嘴上大罵

“去去去，滾一邊去”

一邊罵，一邊手上動作不斷，似乎要將口袋擰爛一般。

終於口袋被他們用手指插了個洞口，糧食像水龍頭放水一樣，撒落下來。

若是見到同村小孩更是用力扒拉洞口，這樣就能撒的多些。

後面跟著的孩子們動作麻利，分分鐘將地面打掃乾淨，顆粒歸袋。

過磅員見那幾人起碼撒了好幾斤糧食，罵道：

“憨熊，放水放多了，小心扣斤數”

壯漢嘿嘿賠笑道：

“袋子爛了，我也沒辦法啊”

周圍人一陣鬨鬧，笑罵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