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錄喝完酒,醉醺醺地走出彭衙村子。他低著頭、縮著脖子東倒西歪深一腳
淺一腳地向回走。正走著不知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在額頭,只感到頭部火冒金星,
劇烈的疼痛讓他猛然間清醒了許多。抬頭定神一看,我的媽媽,怎麼碰到扶蒙
城牆上了。不由得心裡一陣懊惱,狠狠地用腳蹬了一下城牆,然後順著城牆向北
走。他用手捂著頭部碰撞的部位,輕輕地揉了揉,又把手放到眼前仔細看看是否
出血,天色灰暗,他看不清楚。走了不遠,向左拐了一個彎,就到了溝楞上。此
時,他感到腳底下輕輕地,就靠著城牆底坐下歇了一會,等感覺好一點,他起
來,從路邊找了一根木棍拄著,慢慢地順著小路下了溝。一陣北風吹過,兩邊的
荒草晃動著發出瑟瑟的聲響。淒寒的天空已經有幾個星星在閃爍,遠處的樹木影
影綽綽。他吸了一口氣,腦子裡頓時清醒了不少。此時,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地
往下走。到了溝底,不小心踩在料角石上,料石一滾,他就勢跌了個股子蹲,屁
股好像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半晌才爬起來,走到溪水邊,他坐在一塊石頭上,
吸了一鍋煙,又用手捧著喝了幾口水,打了個嗝,接著開始上坡。大約一根香的
工夫,上到坡頂,感覺腿軟,又坐下歇了會。天麻麻黑的時候,他進了村。離井
臺不遠就看見一個人影,扛著耙子一拐一拐走向他家門口。他急忙停住腳步,躲
在一棵樹後面。只聽見那人在喊,“百錄,日你媽,你出來!”
百錄一聽,是麻子福堂,感到很驚奇,要是往常他是按捺不住的,非上去和
他問個明白,我怎麼得罪你了?敢到我家門口撒野!我百錄再老好人也不至於讓
你這樣欺負吧。但此刻,他沒有,他想起和翠蘭的那點事。他回來了?尋我事?
他想,這今天是咋了,倒黴事一個接一個,都讓我給遇上了。
又見福堂在叫罵,同時兩條腿騰空跳起,又同時落下,和地面接觸時發出
“咚咚”的響聲,“百錄,你出來,你狗日的出來!”他一邊跳著一邊罵著。百錄想,難道那件事情讓他知道了?奇怪,他怎麼會知道?翠蘭不會跟他說
那事吧?這上前和他咋說呢,弄不好打起來就不好收拾了,不行,我得找個人。
找誰呢?百錄想起了百銀哥,百銀哥平時說話有板有眼,心底好,在村裡還算德
高望重,村裡不管是誰,遇到大事小事都找百銀哥。這事情還是讓百銀哥出面調
解好一些。對,就找百銀哥。
他急急忙忙走到百銀家,只見桌子上點著個小油燈,黃豆顆般大小的燈焰一
閃一閃的隨時都會被微弱氣息帶走。屋子裡很暗,百銀媳婦在炕上紡線,兩隻手
一晃一晃的就像在黑暗中展翅的蝙蝠,她的臉揹著微弱的燈光,也看不清她的眉
眼,紡花車子在她的搖動下拼命地嗚嗚地叫著。百銀正低著頭在地上編席,蘆葦
條子在他的手中上下飛舞。百錄走進屋裡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他二大,你來哩?”百銀媳婦看著百錄道,兩隻手依然沒有停下紡棉。
“嗯”百錄低著頭應了一聲,看著百銀道,“百銀哥,你出來,我有事和
你說。”
“ 啥事嘛,還神神秘秘的。”百銀媳婦笑著說。
“你先出來,我有急事。”百錄一邊說著一邊就向屋子外面走,在院子中間,
他站住了,等著百銀出來。
百銀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蘆葦葉子,一邊跟著百錄走了出去,在院子裡走
到百錄跟前站住了。
百錄見百銀出來就低聲說,“百銀哥,福堂尋我事哩。我剛從彭衙回來,你
去看他要咋。別叫他在門前胡吱哇,天大的事我擔,你先去說。”
“他尋你啥事?吃飽了撐的?”百銀看著百錄道。
“ 我也不知道,在我家門前扛著個耙子,連蹦帶喊罵個不停。”百錄說話的
時候還能隱約聽見福堂的罵聲。“行,我去看看。無緣無故地發什麼兇?”百銀
說著就獨自向大門外走去。
百銀走到井臺,見福堂還在叫罵,已經圍了幾個人了,百銀走上前去說,“咋
哩,福堂?發啥兇哩,嗯?看你那慫樣子,就像誰把你婆娘睡了一樣。有話好說嘛。其他人都散了、都散了,回去吧,有啥好看的!”
其他幾個看熱鬧的人都走了。百銀走到福堂跟前說,“福堂,罵啥哩,多
大的事?”
“ 我找百錄狗日的算帳哩!”福堂氣洶洶地說著,同時,一隻手在空中一揮
一揮的。
“百錄就沒在家呣,今早天沒明就到彭衙去了。”百銀說著往旁邊的石頭上
一蹲,點上一鍋煙吸了起來。
“ 你甭管,這是我和百錄的事,我在這等他百錄回來,看我不把他百錄失塌
了才怪呢。”福堂說著也往百錄家門前的石頭上一坐,頭向左歪著,看著去彭衙
的路。
“ 你看你這人,多大的事嘛,你是靈人呣,有話好說嘛,又喊又罵的像回事
嗎,嗯?”百銀抽了一口煙,吐出長長的一股煙霧道。
“ 我罵哩,我還想放倒他家的門牆呢,看我還不敢把他的門給他挖了!狗
日的,瞎慫。我等他回來,跟他放不下,看我怎麼收拾他。”福堂的頭一歪一歪
地說。
“消消氣、消消氣,別罵啦,給我說說,咋哩?到底百錄咋你了?把你氣成
這樣。”百銀側頭看著福堂皺著眉問。
“ 唉!羞先人哩,這家醜不外揚,沒法給人說,我走了快一年哩,我家翠蘭
要生娃哩。”福堂頭氣得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