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圖囁嚅猶豫,軍師怒氣勃發,把扇子拍在几上,大喝一聲:“講!”
鄭圖心一橫,一頭磕下去,“小人命人去川蜀買羊!”
軍師頓了一頓,冷笑道:“你去買羊?細細講來,若有虛言……”
鄭圖汗溼後背,頭也不抬,快速說道:“羊買夠一船後,沿江而下。每至一城,皆有手下帶羊入城,假做售賣,再相機做局,或哭或鬧,或搶或打。令羊脫圈牽回,一城之得,皆上千兩,一路所得過萬……
軍師突然喝道:“停!少說買羊的事!說那趙處!”
鄭圖連連磕頭,“那趙處從段虎手裡買過兩回羊……”
軍師不再聽他說,轉頭吩咐,“帶鄭圖,段虎下去,嚴加看管!絕不能讓他們死了。把陳供奉也抬下去,小心些!”
說完轉向居中箕坐的中年人,苦笑著說:“會主,這買羊諸般行事,本是咱們會內的買賣,原是楊會長掌管,我這裡也只有總賬,銀冊,並不知曉其中詳情。”
“現下鄭圖明言受命私買,若說沒人主使,在座諸位也不會信。因而,今日我也不問,如何處置,屆時再請會主示下。眼下要緊之事,便是這酒方,會長何意?”
會主面方口闊,神色威嚴,顧盼間很有氣度。此時緩緩開口:“可有那趙處蹤跡?”
軍師搭言:“尚未回報。”
會主淡淡的掃了一眼在座諸人,“那諸位何意?”
一個滿臉水鏽色的短鬚漢子出聲道:“自然是全力找尋,拿到酒方,絕不可競價。”
右邊一個滿臉富態的老頭也慢悠悠的說:“此等事物,絕不可錯過。”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表態。全是不付錢拿下的意思。
會主左邊坐第一位的漢子臉色蠟黃,雙目開合之間精光四射。見眾人都表了態,才開口說道:
“諸位,此等可通行天下的暴利之物,即便到手,能否握於我等掌中?以我十八航之底蘊,異日怕是骨頭都剩不下呀。”
“楊會長,”水鏽臉漢子歪坐於席,嘻笑著開口,“你號稱建康無敵,橫行江左二十年,手下更是渡人無數,今日怎得這般退縮?吾等固然是做無本的買賣,不是還另有腿硬腰粗的嗎?”
“我等拿此物做籌,無論交於何人,至不濟,揚州一帶,運輸,販賣,不都操於我手?弄好了,我等販酒牽羊,不敢說通行天下,也能縱橫大梁吧?”
又是七嘴八舌的贊同之聲。楊會長也再不言語。
軍師思索著出言:“如此美酒,存世必非一日。此人在同慶閣卻並未如何珍惜,隨手便將之送人,可見日常之養尊處優。當今天下,諸君何曾見過,此般人物獨行大江之上?”
“此等人物兩回買羊?更是聞所未聞。如今卻偏巧又撞上鄭圖,其意若何?真在酒耶?莫不是鄭圖得罪了川蜀人物?”
眾人齊齊沉默,各自思索。
片刻之後,還是水鏽漢子叫道:“管甚其意若何!如此良機,不可錯失!”
大堂靜了下來,眾人都不再出言,紛紛看向會主。
會主一臉富貴財主的模樣,輕聲說道:“就這樣吧,全力找出趙處,拿到酒方。至於鄭圖,先著他戴罪立功,照常行走。查清背後之人後,一併殺之。”
大宅頂上,兩人無聲飄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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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盯梢根本不是什麼難事,蘇烈和老劉在房頂上趴了好一陣子了。兩人內力高深,自然一個字也沒落下,全聽在耳內。
看著蘇烈蹲在了窄巷的牆角默默盤算,老劉眼裡滿是同情。
同情蘇烈終於開始直面這血淋淋的世界?誰也說不清。
蘇烈聽得肺炸心驚。
知道是賊,但沒想到賊窩子會這麼大!
北地有兩腳羊的說法。可那是種族之間的戰爭,彼此多說無益,得了機會殺回去就是。
江南竟然也有買羊!!
————把人當成牲畜一般販賣不說!還行搶掠之事!
平胸而論,這個世界買賣人口是合法的。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果真是用買的嗎?
蘇烈花銀子救人也只是求個心安,出發點為私,本心並不算至善。
即便是被騙了四十兩銀子,蘇烈更多的也是笑自已眼拙。
見了那斷眉毛,無非是仗著自已家世武藝,臨時起意,要出一口氣,坑回被騙的銀子而已。
即便是鄭圖想殺人奪方,自已也是秉持著原來世界的對等原則,既沒造成多大傷害,也就略施懲戒了事。
涉黑涉惡嘛!哪朝哪代都有的是,無非叫法不同而已。
自已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親至,估計也管不過來。
畢竟錢多的人燒的香也多。
蘇烈想著那兩對母女灰暗的神色,呆滯的眼睛,沒來由的感到憤怒。
漢奸和敵人都該死!!
一笑而過?絕不可能。
要是抽身而退,蘇烈過不了自已這關,道心破碎呀!
重活一世,日日錘鍊,夜夜修行,圖個什麼?
一怒拔刀?絕對應該拔,但似乎也不是最優方案。
自來以後,自已僅僅和山下鎮子裡的孩子角過力,和師兄弟們推過手。可要真論起殺人的本事,蘇烈很自信,不吹不黑,老劉絕不如他。
當年的他,執行的都是境外任務,手上沒少染血。現在的他,也有信心殺進那大宅,取了大多數人性命。他自已也更傾向這種簡單直接的方法。
可蘇烈自已來行政執法?然後再自已審判,最後還自已執行?
這算見義勇為?俠之大者?還是一怒殺人?
真是此時,此地,把血染了自已手,開了這世先例?
再者十八航據稱二三萬人,都躺平了讓自已殺行不?
自已是一股腦殺了,還是先行甄別?有沒有十九航,二十航呢?
那些高門貴戶,哪個吃的人又少了?
————蘇烈不怕殺人,怕的是----自已殺人殺成習慣,卻不能很好的解決問題!
看著蘇烈沉默,老劉眼裡難得的顯出柔軟,輕聲說了一句:“大梁律法,私掠人口乃是重罪。”
蘇烈沒吭氣,在山上就經常琢磨,自已到底該如何行事?
這回算是拿定了主意!
又蹲了一會兒,抬頭展顏一笑,雙眼晶亮:“老劉,這仇算是結大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