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後來很久的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她。
母親和父親從那天開始就很少待在家了,他們被利益捆綁著不離婚,卻連最後一絲情意都已然沒有了。
我不像秦安,我對妹妹沒什麼感情。而且她常年被保姆阿姨帶著,比我幸福多了。
從住校開始,我的生活就一直平平淡淡,正如我所說的,我一直把孩童時期的那句承諾當真。
後來有去查過,那片山從是荒野,寸草不生,老舊的房子或許也只是太恐懼而延伸出的幻想。
我對治腦子的病沒有興趣,也沒有跟任何人講過當時的經歷。
就那樣過了很久很久,我的生活被我自已刻意製造的跌宕起伏掩蓋著。我賽車逃課一個不差,努力的享受著我最後的人生。
平靜的等待一個聯姻工具的未來。
直到那對接我電話的老人夫婦相繼離世,我站在簡陋的墓碑旁,看著黑白的那兩抹慈祥的笑,忍不住笑著笑著哭了。
墓碑後的荒山。那是我繼十年前6歲時而哭的第二次。我想起了秦安。我想她了。
我對黑暗中的所有恐懼轉化為希望被疊加到她身上。我無比清醒的知道她只是一個虛化光明的載體,卻是怎麼都不願承認的。
於是我真的看見秦安了,跟在一個眼圈通紅的女孩身邊,拉著她的手柔聲安慰,冰冷的眉眼微微舒展開來,似柔軟,卻是與春半分扯不上關係的。
深深的眼裡,透著的並不只溫情。還有我看的出的,被掩埋的狠辣。
再次碰面的場景沒想象中狗血,她冷冷清清的應著我,想來的確不夠體面。
曾經水靈靈的委屈小姑娘,現在化著濃豔的妝,髒話出口成章,想來是有些割裂的。
不過她依舊是那副模樣,對人呆的緊。做事是我沒料到的殺伐,卻也還能接受。
那段時間我常常去找她,不厭其煩的在她旁邊絮絮叨叨。
直到遇見江續謹。
他是個天生的商人,精明、狠厲,洞察人心的能力更是如同天賦,如影隨形的籠罩著他。
我沒打算高攀,或者說我倆根本不會有交集。再說他身邊朋友成群,我就算是不長眼,也再怎麼都不該舞到他面前。
真正認識他,是在已經散場的演會廳。那天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整理完最後的器械,出門時卻發現雨已經盪漾到了腳邊。
我暗罵一聲,氣呼呼的在原地生了半分鐘悶氣,最後還是選擇轉而回去取傘。
大廳很黑,趁著沒人,甚至還有些陰風冷冷的吹。我輕手輕腳的摸索著,在黑暗中一不小心把整層的燈一併開啟了。
於是我看見了江續謹。
他向來是眾星捧月的存在,可那時模樣看上去卻實在不太好。
他就那麼愣愣地望著我,在他的面前,手機已被狠狠砸得粉碎,而他的手上滿是刺目的猩紅鮮血。
我下意識是想逃的,也這麼做了。
開玩笑!看到江家大少爺的醜事對我來說幾乎算得上滅頂之災。
我可能明天就要上不了學,被軟禁在家裡,提前低價出售給哪個老總,然後生很多孩子,被困在那裡,連最後一點的人格都不會在有了。
求放過。
……而他是男孩,壓力太大了,有一點小性格、想發洩一下是很正常的。再說他面上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不過很快他追上來了,我的左手臂就被鮮血纏住,是刺骨雨幕裡的溫熱,江續謹的眼睛裡是懇求和慌亂。
“你別跑啊……”
我顫抖著搖頭,嘴都張不利索了。
他的臉被雨打溼,水靈靈的眼於我而言卻像惡鬼。我聽到自已喃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帶你去醫務室。別纏上我求你了……”
他沒有說話,在看到我眼中驚懼的瞬間,眼中的情緒黯淡下來,化為沉潭墨水。……
任由我就那麼僵硬的拉著,我們到了醫務室。
一路沉默,雨聲暈染耳畔,我們都溼的厲害,他的傷不深,我拿乾毛巾隨意的擦亂溼發,眼神也是無神的。
被嚇到不是假的。我或許是無法再次出現在這了,不淑女些又怎麼。
江續謹定定的看著我,愣著神,似乎感知不到一點痛。那雙極好看的手被簡單包紮,僵硬的沉沉垂下來。
“謝謝你。”他說。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依舊重複著,無腦的搖著頭,不讓他注視我的眼睛。好像多說幾次就能被放過。
那天之後。我認識了江續謹。
他時常跟我打招呼,那個已經初見雛形的商人恢復了其最精緻的保護色,身邊人群簇擁。
而我身邊圍著一群混混,叼著棒棒糖,本來走的正步還算瀟灑,卻會被這哥的一舉一動嚇的夠嗆。
父母沒有知道那天的事,他像是就那樣輕飄飄的揭過了一切,連同那天的雨,和我恐懼的淚。
那是傍晚,江續謹將我約至陽臺。
他輕聲說道:“愁倚同學,我家出事了。”
我滿是詫異地轉過頭去,只見那風兒肆意地吹亂了他的髮絲,在那髮絲的舞動間,他的眼眶似有一抹隱約的紅色。
他喃喃地問:“你會記得我吧?”
我輕輕應了一聲,心中仍是困惑。他是那樣一個古怪的商人,平日裡甚少對我展露笑顏,動聽的話語也不曾常掛在嘴邊。
似乎唯有在他滿心憂愁、鬱鬱寡歡之時,才會想到來與我相見。
我應該算得上變了很多。重新留回黑長直,把壞習慣一點一點改掉——再不搞,以後擺弄我的就指不定是什麼生物了。
晚風悠悠拂過,他緩緩地伸出手來,溫柔地揉了揉我的腦袋,嘴角竟浮現出一抹笑意,苦澀的。他再次叮嚀:“要記得我。”
我的髮尾被揉的紛飛,仔細想來,畫面可能還真算得上唯美。
不過也只是畫面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見過他,同學們都說江家落寞了,資產搖搖欲墜,公司臨近崩盤。
很少再有人提起江續謹,我的人生也重新平淡下來,連一絲留下痕跡的人都沒有再出現。
那年,我十八歲。
高考的硝煙已然散盡,我靜靜地佇立在陽臺,燥熱的夏風撲面而來,吹拂著我的髮絲與衣角。
白衣長髮女高中生,這副皮囊給一個紈絝麻子臉死肥胖子……早知道之前再多瀟灑些日子了。
我自嘲的笑笑,結束通話了父親打來的電話。
人生即將踏上一條既定的軌道。如商品一般,被規劃、被交易,走向一條滿是利益權衡的“正軌”。
我喉間乾澀,實在沒什麼感想可說。
回首,目光輕垂,那不經意的餘光卻似有了自已的意識,在那光影交錯之處,我竟望見了江續謹。
他身著那套裁剪得精妙絕倫的西裝,不過才十九歲的年紀,卻已然有了真正商人的獨特神韻。
江家在風雨中飄搖,他卻以一已之力將其挽救於危亡之際。
他說,他很想我,問我是否還願意記得他。
我不敢說自已已經被安排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刁蠻少爺,甚至期許著如果可以,我更願意選擇江續謹的。
至少我認識他,而他不討厭我。能體面些終歸是好的。
不過屬實未曾料到,一切竟如此順遂。
他深深愛著我,那愛意從每一個細微之處蔓延開來,無微不至地將我包裹。可這愛卻如藤蔓一般,讓我在每一個時刻都被痛苦所纏繞。
我似乎並不是配這麼好的,被狠狠的下了一大跳後,這種處境只會讓我索求更多。
我何其有幸,竟贏得了一位極致成功人士的傾心愛戀。
父母對此亦是滿心歡喜與滿意。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趨於完美,如同畫卷般和諧而令人歆羨。
我卻不由得心生恐懼。
原本深陷於那足夠骯髒的泥潭之中,我已不敢再有多餘的奢求。甘願在這泥潭裡漸漸腐朽,任由自已一點點地潰爛、發臭,直至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徹底消逝。
但擁有好的就不一樣了,我愛他,因而卻被這份虛無縹緲的東西給捆綁住了。
我漸漸發現我是別無選擇的,我除了接受愛意什麼都做不了,我無法干涉任何東西,我只是一件被真心愛戴的商品。
若我們爭吵了呢?若我把自已當做一個與他平等的人,若我感到不公想要對此反抗。
我幾乎可以想象到周圍的所有人會帶著怎樣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對我說
“你可真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東西啊!你應該對那位高貴愛人的垂青與眷顧而感到萬分歡喜才對。
你要知道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怎麼能不好好珍惜,反而任由自已那不該有的情意滋生呢?”
讓人頭皮發麻的溫暖繭房。
更為令人幾近崩潰的是,他是個商人。
對我的愛意確鑿無疑,如春日繁花般熱烈而真摯。
那深深刻在他靈魂深處的算計卻宛如無法磨滅的烙印,無論時光如何流轉都難以消弭。
算計如同陰翳一般,讓我的處境變得如在懸崖邊行走般岌岌可危。
而我內心的不安與自負也在這複雜的情感糾葛中愈發強烈起來。但他卻是無法改去的,哪怕他真的盡力了。
他在儘量填滿我的自卑,抹去我的淚,試著使我稍微快樂些,在小事上也總是順著我——在大事上我也無不聽他的。
某種角度……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可秦安也是。
我還有誓言沒有兌現。
我運氣實屬是好的,最珍視的兩個人竟都是完美無瑕的天才。
我一點皮毛也沒學到……反而越來越脆弱,被慣壞了導致遇事只會哭了。。該死!
秦安生性冷血,行事殺伐決斷,所做之事從來不會露出絲毫破綻。僅有的溫情也只是毫無保留地給予了秦念。
江續謹與秦安原本關係還算不錯,他們彼此英雄相惜,同樣的精明能幹,甚至有時還會相互較量一番。
然而,在魏家沒落的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秦安確實病得不輕,我曾多次詢問她,對於魏承,為何非要痛下殺手,畢竟魏承曾是她頗為不錯的朋友。
可她緘默不語,什麼都不肯說。
因如此,江續謹對秦安也心生恨意。
我夾在中間,感覺自已從一個發爛發臭的溫床中跳脫到了兩塊利刃之間……
變成了一塊又苦又澀還醜的黑巧克力…冰美式風味的。
魏承的事情彷彿被人聯手蒙上了一層紗幕,難以探尋到一絲真相。
江續謹似乎總是對特定的人特別重情重義,他的本質是生硬的,這一點和秦安那種決絕的狠勁真的極為相像。
只不過秦安恰好觸碰到了他的錨點。於是矛盾產生。
我誰都割捨不下。
江續謹出手了,我想他當時的確是想置秦安於死地的,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周密的佈局,是他的風格,卻連一絲突破口都沒有。
我求了他一個晚上,就那麼卑微的,在他面前跪著。不斷的呢喃著懇求。因為我別無選擇了,江續謹把矛頭對向了秦念。
他設計的太好,連秦安自身都早就迷濛其中了。若是無法外力干涉,什麼都來不及。
我被很多東西壓著,就當還了個人情。至少我想,算是還了個人情。
我當時的確是猶豫了,沒等到鼓起勇氣與秦安決裂的一天,江續謹就替我下手了
秦安的確是個冷血的傢伙,居然真的來質問我。我看清她眼中的委屈。卻沒法安慰,決斷是必須的。
我跟著江續謹逃出了國。
秦安最後還是死了。
夢裡,我看見她在冰冷的水中,哭著去碰秦唸的手。
夢醒了。
……
蘇愁倚愣愣的起身,身邊的江續謹握著她的手,就那麼坐在床邊,呼吸清淺的睡著。
她緩緩伸出手,觸了觸江續謹顫動的眼睫,倉皇的笑了。
是清晨,夢裡的前半段倒是真切,但她實在不記得跪在地上求江續謹的畫面,也對吵架沒有印象。
不過秦安或許真的要死了。
蘇愁倚渾身都是冷的,她向來體質差的要命,病懨懨的自已總是看不順眼……
現在她該怎麼辦?
秦安不見了,大概不是江續謹的本意。他不會蠢到在婚禮前夕的日子下手,更不會毫不設防的讓自已知道。
那傢伙大概是蠢了,又或是別的什麼。
好想見見她…
有個聲音這麼告訴蘇愁倚。
放棄你的所有人生去追逐唯一的執念。
想來都是極端,自已只是個膽小又無能的花瓶……又是眼眶通紅的只會哭。
這種廢物…為什麼也會有思想?
蘇愁倚混亂的坐著,她散成好多塊化開來,眼前漸漸什麼都看不清了。
夢的最後……是什麼來著?
秦安,我沒力氣哭了。
但我不會辜負你的,永遠不會的……
(求放過…蘇愁倚的性格也是碎碎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寫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