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山峰在黑暗裡沉默,如巨獸潛伏,伺機而動。
烏雲遮月,林間一片漆黑。
相柳一身白衣,陪著洪江,默默穿行在黑暗中,從一個營地巡邏到另一個營地。
小夭跟在他們身後,周遭一片漆黑,只能憑藉相柳的白影辨別方向,路面崎嶇不平,她不時被凸起的石頭絆住。
儘管萬般小心,她還是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哎呀!”
相柳聞聲,迅速回頭,輕輕伸手,一把扶住了她。
朦朧夜色裡,小夭看到洪江負手立在前方,他的臉隱匿於深深夜色,看不清楚。
他爽朗地笑起來,微微側身,朝著相柳說道:“不給義父介紹一下?”
儘管洪江語氣友善,可小夭心中依舊有些忐忑,這個傳聞裡寧死不降的犟種將軍,肯定是個老頑固。
“義父,她叫小夭。”
相柳從容應答,沒有一絲心虛,牽住小夭的手,輕輕拉住,讓她靠近自已。
“小...妖?”
洪江聲音裡帶著疑惑。
“將軍,是桃之夭夭的夭。”
小夭略顯尷尬笑笑,恭謹解釋。
洪江笑聲再次響起,“我還尋思大妖配小妖,挺般配。”
小夭使勁捏了捏相柳的手,偏頭看他,憋住了笑。
黑暗裡,相柳的聲音響起,沉穩有力,“不瞞義父,小夭是軒轅王的外孫女。”
小夭退了半步,她的外爺侵佔了眼前這個將軍的國家,現在竟這樣直接暴露身份,她不知道相柳要做什麼。
洪江沉默一瞬,微微點頭,半晌緩緩開口。
“小夭,你母親是西陵珩。”
“是。”
“你母親是戰場上的大將軍,令人欽佩。”
洪江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深深嘆了一口氣,朝著營帳走去。
......
山風呼嘯,帶來陣陣寒意。
豆大的燭光微弱跳動著,只勉強照亮洪江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他身影孤寂,目光悠遠深邃,幾百年前說過的話一字字如在耳邊。
當年他苦口婆心說服大家,如今不是神農族打不過軒轅族,而是神農四分五裂,各自為政。若推舉一個領袖,歃血為盟,起誓一切聽他號令,定能與軒轅族對抗。
想到這裡,洪江又深深嘆氣,那些諸侯國主質疑他想稱王的表情,他永遠忘不了。
於是,他對天起誓:“我若有半絲稱王之心,就讓我天雷焚體,不得好死!神農列祖列宗在上,我已盡力!若他日國土盡失,洪江唯有以身殉國!”
燭光奄奄一息,洪江坐在朦朧光影裡,周遭只剩寂寥。
相柳掀開營帳的簾子,目光落在洪江身上的瞬間,心中不禁一揪。他似是又滄桑了幾分,眼裡帶著疲憊。
“義父,剛才中原的事只說了一半。”
洪江猛地一怔,才回過神來,“義父只要想起往事,就不像個軍人!”
相柳欲言又止,垂眸不語。
“這中原,不太平!小炎灷送信過來,五王最近給他施壓,他火氣很大,兩人劍拔弩張,他希望你去五王府裡找到中原的囤糧地圖。若這中原的神農族真要反,勝算也大一些。”
“是,義父。”
相柳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
月亮衝破烏雲,灑下清輝。
一棵參天古樹上,小夭悠然躺著,雙腿隨意晃動著,手裡握著一個小巧的酒瓶,時不時輕抿一口。
相柳翩然落在她身側,月光下,暈出一層朦朧的銀輝,不沾半點塵世煙火。
“相柳,你義父為何不把我綁了,和我外爺談條件去。”
小夭咂咂嘴,立起身子,等待答案。
相柳眼裡帶著深意,說道:“若你外爺能被威脅,他就打不下神農,做不成軒轅王。”
小夭想起晚年的外婆,贊同點了頭。
她身子前傾,表情帶上嚴肅,好奇問,“這軍中條件這麼艱苦,歸屬軒轅的辰榮弟子天天歌舞昇平,難道你們不想過幾天舒心日子?”
相柳神色從容,似乎早就料到小夭會有此一問,他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歸降的中原氏族之所以能安枕無憂,是因為他們故國的根還在,就是底下這些老弱殘的義軍還在。只要有一人在,故國就在,神農族就在。若是哪天軒轅人對歸降的神農人肆意屠戮,必有人會起義,尋著根找回故國。”
小夭無意識咬著瓶口,整個人陷入沉思,努力去領會聽到的一切。
她重重點頭,眼裡是瞭然,“沒有江山可保,也沒有百姓可守,辰榮軍的存在是為了神農族的精神。他們是辰榮國最後的傲骨!那你呢?你本不屬於任何一方,又是為了什麼?”
小夭問出這個好奇很久的問題後,心不自覺緊張起來,緊緊握著酒瓶,直直望著相柳,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相柳視線投向遠方漆黑的夜幕裡,不疾不徐說道:“曾經我也是無力自保,無處可去,無人相依。我從蛋中出生,不知父母在何處。在鬥獸場過著有今日沒明天的日子,好不容易逃出來,陸上無處可去,跑到海里,又險些葬身大漩渦。”
小夭眼中滿是恍然,直至此刻,才終於明白第一次見面時,她說出“無力自保、無處可去、無人相依”後,相柳為何放了她。
原來他看到了自已。
小夭頭輕輕靠在相柳肩上,“你這個時候,就像剛從玉山偷跑下來的我。”
相柳輕笑,“義父他不僅在大漩渦中救了我,還傳授我療傷功法,讓我有力自保。後來我去了極北之地,因為真正的防風邶,我有了第一個親人,從此有處可去。母親去世後,辰榮滅國,我找到義父,便又有了第二個可去之處。”
“防風邶的母親和洪江將軍,可以說就是你的父母,他們給了你父母的照顧和愛?”
相柳點頭,“我是妖族,真正學著做人是從義父這裡。你若問我,為何不離開辰榮軍,那就不僅僅是為了義父,還有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袍澤,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斂戰友的屍骨。”
小夭見他說得動容,將酒遞了過去,“你現在有了第三個可去之處。”
小夭指了指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