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四月。
司隸州季節稍微回暖,洛陽城中也迎來了不少次高陽當掛的情況,今日也不外乎是如此,高粱子弟們戀戀不捨的脫去了華貴的錦袍,穿上蟬衣肆意的在這春日野穹下為非作歹。
雖還有很多畏寒的世家子窩在家裡作樂逗奴,就比如前些日子剛剛傳來的楊二公子會妓被楊大夫在家中抓個正著的事,這次連平常的叫囂聲都沒瞧見,只有楊彪鞭子的破空聲響徹府邸,可謂是為自己的屁股難上加難了,但大多數官宦子弟還是趁著熱鬧出來了,畢竟熊睡醒了得吃肉,他們睡醒了也得去章臺街找塊“肉”吃……
除卻覓食的公子們傾巢而出,城北的蔡府這幾日可算得上是熱鬧了,往回而去,熱鬧異常,雖是當朝天子玩了幾次假死,但也就能糊弄糊弄心裡有鬼的大臣們,洛陽城的百姓自第二次後,估計也明白了是障眼法,他們不似王公貴族有吃有喝的,哭過一次後,眼淚就不值得為這場鬧劇而流了。
人流中,一個身穿深藍衣裳的丫頭跌跌撞撞來到蔡府門口,她將頭髮紮起兩個小包頭,似作書童打扮,但卻並未插上簪子,也就是還未到及茾之年,吩咐過兩個門房老頭後便直徑走入了其中。
閨房裡,蔡琰正面容憔悴的看著她,道:“如何了?”
“大家,袁三兒那納彩已畢。”
她有些扭捏道:“還能有什麼變故呀? 老大人都已經應下了,奴婢聽聞衛家主見袁譚領兵包圍衛府連話都沒說一句就把當初訂婚之禮都退回來了呀。”
“此事雖是驚動了宮裡,可袁家的手腕太多,又被壓了下來……”
小丫鬟插著腰,道:“奴婢適才去衛公子那,連府門都不讓進呢,只道病重,可誰知道是真病假病……”
蔡琰垂下眼簾,道:“仲道他確有難處……”
“你再去問問外面看看……”
“是。”
小丫鬟走出門房,看著豔陽高掛的天空,迷糊呢喃了句:“沒個真心的……”
“蒼天無眼……”
……
蒼天有眼,袁尚其實是個心軟的人,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都知道。
可如今卻是不能親口對蔡大家說了……
城外上林苑的深處,洛陽四少趁著春天的氣息出來覓食……
不過也不像往常流連於青樓楚巷,而是浩浩蕩蕩帶著一堆門客隨從出來打獵。
袁尚執手而列,騎在一匹溫順的小紅馬上,腰間佩著劍,手上拿著弓,簪頭束髮,俊朗異常。
雖看著牛皮哄哄,不過大家都知道只是做個樣子,袁三不學無術,連馬術都是磕磕碰碰的找來未成年的小馬而騎。
王蓋王大頭也除卻冠帽,不知從哪弄了一頂羽林軍的頭盔帶了上去,他在外人面前總是如此,不願把短處露給人看,就像翠花樓的姑娘們一樣,不給點好處,哪能看人家的身子……
荀適倒是一臉無所謂,手上牽著繩子,抬手摸了摸身上大雕的頭,道:“哎,瞧見沒,這地兒荒廢許久,狐狸都能成群了。”
楊修牽著獵狗,神色萎靡道:“你他娘章臺街去多了吧,看什麼都像狐狸? 那明明是野豬。”
“我說修二哥,聽說前些日子你在家中召妓被楊大夫發現,那聲音可是驚天動地,怎麼? 屁股又翹起來了?”
“去去去!”楊修擺手道:“今日是尚兒哥打獵送禮之日,不與你計較。”
“我們打啥呀? 這地兒除了狐狸野豬,還有什麼好東西?”王蓋說道。
說著遠處又有奇怪的叫聲傳來。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袁尚自顧說了一句,“我有屠刀,暮色血茫……”
“啥意思?”
楊修將獵犬放開,道:“愚蠢!當然是獵鹿去了。”
視野末端,荀適肩膀上的雕突然抬起頭來,望向了一處密林,他也跟著看去,見那裡正有人影閃過,不禁問道:“這還有人?”
“管他呢!”王蓋扶正頭盔,撇了撇嘴道:“早點搞定,回去喝酒。”
“哎…怎麼這樣說。”楊修眯起眼道:“這地兒可不是我們的地盤……”
……
對於何靜姝來說,人生三大快事,不過讀書,做賦,打獵。
如果硬要再加上一件最樂之事,那莫過於將袁三兒千刀萬剮。
見著四個吊兒郎當的世家子騎馬過來,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個人群中最裝模作樣的紈絝。
“哎~”
“何大小姐~”
袁尚一見如故,連忙將弓丟掉,架著馬顛簸的趕來過來。
何靜姝變了變眼神,像剛從河口打上來的魚一般,將目光抬了上去,不想見這無賴,至於這從未聽過的稱呼,她只當這紈絝得了腦疾。
“說來甚巧。”袁尚在馬上拱手道:“途徑此地,得見尊顏,也是一大快事不是?”
“走開。”
“咋的,你我熟識,見面招呼都不打,成何體統嘛,沒有禮貌……”
何靜姝將弓搭在馬前,這才定睛看了看四個腦疾,悠悠笑道:“這是皇族園林,你等如何敢進?”
楊修一臉正氣,道:“自是請了宮裡的令,奉詔打獵納彩…此事乃……”
話未說完就被荀適撇了一下。
“哎,你幹嘛。”
荀適朝天空看了看,道:“我雕呢?”
“自個兒找。”
“不聽話的玩意兒……”荀適漫不經心揮手道:“都給我去,誰找到,我修二哥賞錢。”
眾貼從侍衛並未枉動,而是看了看中間的袁尚,直至他點頭後,才駕著馬匹朝林子鑽去。
四家侍衛合在一處,氣勢之大,恨不得將整個林子都燒了,何靜姝這邊的一個老羽林郎看見,可比去年陛下圍獵的人還要多。
何靜姝也知袁尚結親一事,近日又聞他和著一個董氏的小姑娘在城裡鬧的雞飛蛋打,再想了想袁氏在陛下駕崩後操縱宮裡的一系列事,這種關頭明目張膽的鬧事,實則荒唐可笑。
袁氏,也不見得全是老狐狸。
“噢。”她隨口應了一句。
“你們去吧,小女子就不打擾各位公子的雅興了。”
王蓋暗道這何氏魔女何時轉了興,哪回見著不是要殺要剮的,出聲道:“何阿姊怎麼……”
“公子!公子!”
這時樹林裡傳來聲響,喊道:“找到了,被藤絆住了。”
見何靜姝那邊的侍衛羽林投來憋笑的目光,荀適抖了抖臉,暗道一聲:“傻雕。”
隨即拍馬而去。
“哎,等我啊,今日又不打雕。”
楊修跟何靜姝不熟,如不是袁尚的緣故,他們這一輩子估計都不會見,此時看到大哥二哥沒事找事的,硬要過來打招呼,也不怕弗了何氏的顏面,拿著裝模裝樣的劍鞘拍馬而走。
“尚兒哥,我話還沒說完呢……”王蓋一臉茫然道。
袁尚輕笑道:“何大小姐肯定不會計較,是吧?”
何靜姝還是那般平靜,倒沒有如往日那邊高傲,反而心平氣和道:“聽聞袁三公子要結親了?”
“小事兒,小事兒,也不用問,你沒機會了。”
手裡的弓抬起又放下的何靜姝深吸了口氣,道:“是啊,如今洛陽城中何人不知,排場可比你嫡長子大哥的還要寬敞幾倍呢。”
“只是不知擺的起比大哥寬的場,穿著比大哥新的錦服,能耐卻沒大哥萬分,此等庸碌之人,小女子是不用多問什麼了。”
袁尚還是笑臉相對,不至於被一句話影響,道:“呵呵,你也知有哥哥的好處,你那兄長就個死讀書材料,不如我。”
“兄長他雖性子有些緩,可也勝在按部就班,以規矩辦事,袁大公子卻是領人圍了衛府,逼人太甚,如不是你家根基眾多,早被陛下砍了!”
“事實如此,怎可厚非薄己呢,嘴皮子都能起作用,想必何大小姐已經當太上皇了。”
“說不清呢。”
何靜姝懶得再與他理會,調轉馬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隨口道:“何氏再是勢大也是一時之臣,做不了袁楊兩家的世代元老,心裡也自然沒有太上皇的野心,自楊老太尉辭官後楊氏也隱蔽不出,也就一個楊修能出來跟你鬼混,可袁家這幾月真是大手筆……”
袁尚笑笑,不聽這女酸儒之言,與王蓋調頭朝林子而去。
可那聲音雖小,終是還在繼續說著。
“…府中兵甲大動,草頭市血案,東市血案,執金吾的棄子,北軍調動,西園軍的暗子,都將作對的公公們嚇的苦不堪言,尤其是進宮的袁大公子……”
“籲~”
“你說什麼!?”
“我大哥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