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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家事婚事天下事(上)

新袁府由大司空袁逢親自督造。

身為當朝術學大家與全國建築工程的最高領導對待自家人自然是摻不得半點假,袁府在涉及土木之初就已當得上上等,更別說要將之映入現實所動用的財力與物力了,當然洛陽也不止是隻有袁氏一家如此,何氏,楊氏,陰氏,董氏俱有與之相媲美的府邸,這些在大漢律令中的違章建築也並未遭到皇帝的處罰,因為那時的劉宏陛下被忽悠瘸了,竟開始售賣洛陽的地產,而袁家身為天下仲姓同時也是天下第二大地主,自然不缺這些“銅臭”。

從天上看去,整個府邸極為龐大,佔地約莫有小半個南宮之廣,庭院,門房,習武場,大堂,花園層層疊疊,錯落有致,苑亭,廂房,閣樓縱橫排布,鑲嵌而入,其間再配上橫實香木,青銅玉具,奇花異草,更得主貴華榮四季清香,人走入其中只覺寬宏華麗,暈頭暈腦,如若再想進入內堂便似在這冬末中踏霧尋春了。

司空大人建造期間加入了很多不符合規矩的建築,除卻可容數百人之下的正南門客堂,將整個府邸分東西北苑,東苑是袁紹住處,劉夫人和五個姨娘還有大小丫鬟婢女分住於此,北苑則是三個公子的庭院閣樓,也袁府最為華麗雍貴的地方,外界所傳袁氏糜醉的“僭越之處”也正是這出來的,而西苑卻是一排平房空地,佔地最為廣泛,供袁紹的核心門客居住。

不管是表面上僭越鍛造的大鼎也好,還是超出律令面積的府邸也好,對掌權者來說都不比過實際的威脅,在宏大的袁家中,看似平平無奇的的西苑其實早成了宮裡的眼中釘,擺放刀劍槍刃的兵閣,專供“藏書宇內”的文館,甚至還將一座小型規模的練武場也搭了進去,袁逢在建時說是要供其袁氏子弟習武六藝,可眼見的那三個公子不是在南城做官,就是久在城外太學,還有個甚至整日夜宿章臺街的,哪有練武的姿態?

自前段時間聲震東都的“兵勢”咆哮聲從這裡發出後,令人一度懷疑這裡是不是成了袁家的藏兵之地。

但不管如何,這些都已成為過去,他們再如何說,也依然改變不了袁氏這棵大樹鼎立的事實。

東都天色漸晚,西苑在夕陽的落幕下漸漸暗了下來,地上泛起白夜交替的漣漪,黃昏的殘紅慢慢浮上朱牆,隨著中郎署煙火氣息的停歇將此處巨大的建築籠罩在了一起。

坐落於正門處的巨鼎尚有餘溫,在此處駐守的門客用過午食後已飄然出府不知去向,一些扎著冠頭的小廝正仔細擦拭著這座六足大鼎,期間偶爾有幾位織娘提著吊籃挽手走過,見到這些低她們層級很多的下人們也是微笑而視的一副仕女模樣,讓人心曠神怡。

而在她們身後跟著的一群人則臉生凶氣,怒相橫起,平靜俯視眼前的一切,似乎毫無波瀾。

忽然平靜的西苑中轟的一聲響起,隨後是陣陣腳步聲皆停於武場前。

兩位一白一藍書生模樣的人並肩從苑裡走出,背手望著逐漸聚攏的人群。

小廝蹲下身子賣力的幹著活,眼神卻不自主的瞟向那處,剛剛那個還笑著跟自己打招呼的織娘正跟著兩位大人例行見禮。

隨即是一些平常的話語傳來。

臉上紅潤的白衣中年書生像是喝了酒一般,步伐有些搖晃,但見到這位織娘時還是作揖道:“朱姑娘,這是何去?”

女子沒有被這正式的一禮受寵若驚,反是回禮道:“許大人,主母命我們出府採納紅禮。”

“那姑娘身後這些是?”

“三公子在東市出了一些麻煩……”

“哦…高覽呢?”

“…他出京了……”

許攸覆手道:“可惜了。”

朱姓溫柔仕女低聲道:“俱是家主的命令,無甚可惜。”

“也好,朱姑娘晚些時日嫁出去,卯衛就能多活一段時間了……”

說到這,許攸皺眉拍了拍頭,重新抬手介紹旁邊一直安靜的藍衣年輕書生,“這是荀諶荀友若,以後在西苑與吾等共事。”

共事,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就在堪稱寒門鼎途的西苑中多加了一人。

女子並未疑惑什麼,自是姓荀,又能來洛陽袁府幕僚的人就只能是潁川的大族了,天下盛名的荀氏八龍雖然如今依然存世幾人,可九州兵起朝野動盪,局面已不是他們這些歷代文臣的家族所能控制的了。

弘農楊氏楊賜垂垂老矣,下邳陳氏建寧陳珪事變被逐出洛陽,太原王氏王允初來乍到,吳郡陸氏陸康高臥江東,河內司馬氏隱匿不出,如今連傳代百年的袁家都攀附在何氏上了,這名叫荀諶的書生約莫是上次老神君進京時留在袁家的一員,她對這些大族廣撒網的衍生方式很陌生,畢竟延綿數百年,底蘊與手段都不是能夠以常理猜測的,突然出現靠著名聲奪得利益之後又會突然消失,如今出現在這裡,說不得就是為了荀氏。

但也並未多想,這不是他們一個層面的交鋒,家主留下他…說不得也是為了什麼……

隨即又一次低下身子見禮道:“荀大人。”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也拱手道:“朱姑娘。”

女子抬起頭,做高髻頭飾,圓臉柳眉,雖未穿著正服,卻一副大家閨秀氣質,“天色已晚,奴婢還要去廣步裡,就不打擾二位大人相談了……”

一臉醉象的許攸擺手笑道:“好…姑娘且去,”

織娘窈窕身影在夕陽下漸遠,此處有恢復了一些寧靜,待二人見過後,許攸才揮去身後靜待命令的暗衛,隨後與荀姓書生一路走在去往大堂的路上。

“適才哪位織娘,不是這的人。”

荀諶首先開口,卻沒有問許攸,而是作簡單的陳述。

“朱靈的女兒。”

“可是冀州上黨郡的郡守?”

“然也…”

荀諶默不作聲,放慢步伐著,靜待下文。

而許攸也未隨他意,打趣道:“怎麼? 荀氏這一輩子弟中連最小的荀文若都娶妻了,再看看你侄子荀攸的兒子都能跟袁三兒一起逛青樓了…聽說你還是個光木頭,心動了?”

藍衣書生輕笑道:“確是有些好奇。”

“那也不行…人家放著土皇帝郡守的公主不做,跑來洛陽做婢女,自是有一番苦心的。”

“據在下聽聞,朱靈的夫人中平元年沒於京城。”

許攸滿臉醉紅,嬉笑道:“是…她可不簡單,溫溫仕女,尤能握刃。”

荀諶心中瞭然,點頭道:“這麼說來,在下確實是來對了。”

“哦?她已與一門客兩情相悅, 想你出身潁川荀氏,在潁川書院飽讀十餘年,竟也做的出這等事?”

許攸做了個輕浮的姿勢,笑道:“看來也應是與三公子一樣,喜歡烈馬了?”

書生望著宏大的花園美景,苦笑道:“許大人…袁顯思已經進宮了。”

“袁家主一門,二公子尚未學成,性子甚良,仕途有餘,三公子是奇人,只有長公子一人才驚豔絕弱冠登朝,能接替門楣再續袁氏,如今入宮做此等大事,許大人就不擔心有什麼差錯?”

許攸醉意依舊,大笑道:“自留給本初擔心去就是了,你豈不聽聞剛剛袁三兒出去逛街都能遇刺?大族子弟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他拍了拍書生有些瘦弱的肩膀,一股酒氣襲來燻的荀堪微微皺眉,卻還是聽著這在洛陽與士族之雄的袁紹一起長大的謀士有何高見。

“…蹇碩倒行逆施,枯骨一具,除了宮中哪位還有心讓陳留王繼位的太后,朝中諸臣有的是人來收拾他,本初甚至沒有必要殺他,如此讓大公子進去,只是為了讓何遂高欠他一筆賬而已,而這賬遲早是要還的。”

“許大人莫不是忘了他還是八校之首?”

“友若莫不是也忘了,袁氏還是四世三公呢……”

荀諶搖搖頭,“單薄了些,對抗宮裡單單這個名聲只是能賣些舊賬而已,畢竟是掉腦袋的事情,以袁家主精細籌謀的性子不會如此做,想必是司徒府在主導。”

“這事估計兩位袁老大人也知曉,竟真捨得放大公子去?”

“…不去見見世面,怎麼做官,怎麼做袁氏子弟?再者本初春秋鼎盛,還等得起二三十載,大不了再生一個嘛……”許攸絮絮叨叨。

“哎…不行,袁二性子闇弱,怕到時要被袁三騎在頭上當大哥了……”

“那時豈不是袁三得了現成?”

“也不行,便宜他了……”

白衣書生晃了晃頭,從口中吐出渾濁的酒氣,看著眼中有些搖晃的宏偉大堂眼神迷離,“真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靠在荀堪身上,醉笑道:“荀大人說吾到底該不該擔心呢?”

荀堪也望著逐漸有人進去的大堂,沉思了一會兒,像是真在考慮的樣子,一陣過後卻突然笑道:“該的。”

許攸蹣跚起身,弓著腰撫了撫衣袖,輕笑看著他沒有說話。

荀堪則是向前走了幾步,在堂前回身徐徐道:“多謝許大人送到這了,在下還需適應適應…西苑人才繁多,果真為海內知名,這幾日還有門客找我這書生比武呢……”

“友若自去矣,西苑就是這等地方,你要打服了他們,他們才能聽你的。”

藍衣書生行禮作揖道:“在下微名淺薄,人小言輕,到時還望子遠提攜。”

不等許攸回答,年輕書生轉身走入堂內,似乎並不擔心門外這剛剛還直不起身的醉漢會倒在府中那個不知名的角落。

許攸目送著他走遠,剛剛還通紅的臉瞬間降了下去,眼中也恢復了三衛之首的幕僚該有清醒,聽著從堂內傳來武夫文吏的喝問聲,咧嘴笑了笑,輕輕道:“荀氏派你來這,連袁家的家事都敢管,如此做派,到底是便宜了誰?”

話語剛停,身後便出現一黑衣人跪倒在地。

許攸聽著聲響,緩緩道:“何事?”

“大人…三公子已進府。”

“知道了,你去文閣取我手令,再派五位精通兵刃的吏長進宮…”

許攸背起雙手,望向袁府東面,“…記著,所有人都可以死,但大公子如若出了麻煩,那汝等這些暗衛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諾。”

黑影遠去,許攸依然矗立在原地。

並不是他不想出去做些事,而是這裡面根本沒有他的位子,袁家所做之事,需要殺的人太多,也需要太多人的支援,他出身寒門,顯然在這權貴林立的東都不夠分量,這幾年雖將門客暗吏治理的精密緊湊龐大無比,可這些人終是上不了檯面的,到現在都只能待在陰影裡幹些小事,他自問有城府,有權謀,有膽識,但袁老司徒籌劃了二十年之久的事如今尚有些漏洞幾許,他不敢說自己出去就能獨擋一面……

此次由袁譚出面去殺那閹人是個好跡象,至少兩位老大人和袁氏中人都已初步認可了他會再繼本初之後,在族中得以中心幾人的地位,如加以栽培,定能為袁家後世之望了,是不能就這麼讓他在宮裡遇險……

可他能做的,就只是多派些人進去而已。

如今事務雖多,卻與他談不上關係,自老太尉楊賜一月辭去官職閒賦在家後就與袁家老一輩斷了往來,尚書盧植於陛下提前靈柩之時就離了太學久住南宮畔的長樂裡,前日虎賁將軍府哪位差人來也是借人出府不知去向…

本初已半月未回府,俱是在外走動聯絡門生,鞏固軍防,很多袁家的家事雜事都堆到他這來,如這荀神君留下的“種子”荀諶,就想著借袁氏這片好地開花結果反哺荀氏,這是大族常用的手段,他不知道荀氏交換的誠意如何,只能順著來先給了個小檔頭的位置,等本初回來再另行安排,還有袁二在參與東觀漢記的補論時與劉珍出了矛盾,俱些神神叨叨的儒學爭論,久爭之下一向性子溫良的袁二竟先動起手來了,將那圖緯學的大家打的吐血三升,隨後上報到了洛陽令堂上,讓身為袁氏故吏的周玗不知如何處置……

之後便是典軍校尉曹操給他下了請貼,望隔日讓他去布廣裡坐坐,再憶故年之情…這是在他不久前出面去司空府拜見袁逢後的事,而他悄然出仕於袁府就只有身邊少數幾人知曉……

不過一月底最當緊的還是袁三的婚事,眼看時日將近,這浪子不知消停也就罷了,竟還出去沾花惹草的,看來這蔡琰到袁府中來後是要夜夜垂淚了。

適才被那朱姓女子大檔頭提起,他才暗暗回過神來,袁三最近頻頻遭遇涼人刺殺,次次竟都有二三十人陣亡,這種情況也是有些不對的,那個叫董白的小女娃雖是董仲潁的寶貝,可如今洛陽太平也不至於會帶這麼多人來,除非另有其事要做……

白衣中年書生暗自搖了搖頭,有時候小事比大事更亂人心,可偏是這些小事令人最費精力頭腦,因為它們往往只是藏在夜幕之下的冰山一角……

“娘!我回來了!”

陡的一聲傳來,那紈絝的聲音還是這麼有穿透力,慵慵懶懶的,像是個小頑童玩累了回家找孃親一樣平常。

只是不知那東市巷口上的朱姓女子又在為他清理了多少具屍首了。

許攸長嘆了一口氣,拂袖走向文閣,垂下眼眸,思索著替這紈絝安排後面婚禮的暗衛排程…雖有百般不情願,可誰讓他命好生在袁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