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姐,68號又來了。要不,你上?”小吳從最初的滿眼傾慕,到現在的如臨大敵,前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司徒每週六必會報到,68就像是他私人專席,只不過,他獨身一人。
“好。”
安塔按區域劃分負責人員,那地方本來就是自已管理的,於情於理,她都不能逃避。
“先生,你要的咖啡和三明治。”
她的心境比之前好太多,起碼不會一秒氣堵胸腔。
何況,她特意戴了眼鏡,無疑又多了一層自然屏障。
他頭沒抬,那個嗯或哼自始至終沒從人家喉嚨裡冒出來。
被忽視的感覺讓人心裡悶悶的。
轉念一想也好,形於陌路可能是最好的相處模式。
只是這個男人時不時按鈴,一會兒說咖啡太熱,一會兒嫌三明治冷了,要不就是空調製冷不夠,再來就是空氣清新值太低.....
舒蕊不停地在餐檯和68號之間來回穿梭,今天的步行量穩居五位數。
話說,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龜毛。
再堅持堅持,再有一個小時她就可以解放了。
“美女,我叫了杯凍檸,怎麼給我上了熱檸,你們怎麼做事的?”
“這位小姐您好,是您旁邊的這位先生幫您換的,說冷的對脾胃不好。”小吳客氣地堆著笑。
一身橫肉快把那件寬大的旗袍擠爆,偏偏動作還十分粗魯蠻橫。
女人左手叉腰,右手胡亂地戳,嘴裡一頓輸出,彪悍的氣場震懾了配餐檯旁邊的幾個小姑娘,大家噤聲不敢言,
那個高瘦的男士縮在一邊,屁也不敢放一個。
小吳被訓得眼眶發熱,緊咬下唇默默忍受。
圍觀看熱鬧的人把餐檯層層圈住,有幾個還高舉著手機拍起了影片。
“麻煩讓一下。”值班經理擠進人群,誠懇地道歉,“抱歉女士,由於我們工作的疏忽與大意,令您產生不愉快的用餐體驗,我們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為表誠意,您今天的賬單由安塔支付,感謝您對安塔的支援。”
“經理,我沒聽錯,明明那位先生說要換的。”小吳很不服氣,憑什麼呀,被冤枉也還要低頭認錯。
經理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瞧瞧,這就是你們的道歉?還誠意,我呸。你們這什麼破店,某書還五星推薦,我看是花了大價錢找了一堆水軍往外噴吧。”
“你別血口噴人,我們店怎麼了?信譽良好,環境幽雅,童叟無欺,來的都是有身份有素養的人。”
小吳的話把胖女人的火氣攛撥了好幾個高度。
敢情,她就是沒身份沒素養了。
她氣急敗壞,一把抓起吧檯上冒著煙氣的杯子,呼地一聲就朝小吳臉上招呼。
舒蕊眼疾手快,一把把小吳拽了過來。
驚魂未定的小吳只感到溫熱的水滴劃過脖頸。
抬眼一看,是小舒姐在哭。
她的右手紅了一大片,被燙傷的疼痛牽扯著每一處神經,下唇咬得快破了皮,翻滾而出的熱淚一個勁兒往外冒。
小吳瞬間反應過來,那杯水是剛剛燒開的。
“小舒姐,你怎麼樣了?”舒蕊的手掌不停地顫抖,淚如泉湧。
值班經理看到舒蕊紅腫一片的手背,腦子居然卡殼了。
“還愣著幹什麼,沒學過急救嗎?把手放冷水下。”
迷濛了雙眼的舒蕊,彷彿看到一尊天神向自已走來。
略微粗礪的大手捧著紅腫的右掌,放在清涼的水下衝。涼涼的感覺沖淡了火紅的焦灼,她的抽泣聲慢慢收緊。
“過來扶著。”他一個冷冽的眼神掃過小吳,小吳這才把驚愕的小嘴給合上,趕緊小跑過來。
“我去開車,去醫院。”
胖女人知道闖禍了,想趁混亂偷偷溜走。
“經理,打電話報警。”
經理懵了,顧客是上帝,哪有把上帝送監獄的道理。
司徒怒了,眼睛燃起兩團火花。
“被冤枉被欺負,你們就是這樣忍氣吞聲?安林就是這樣管理安塔的?”
安林是安塔的老闆,起碼經理知道的就是。
關係戶,經理左右為難,得罪了老闆的貴賓是死,處理不好客戶糾紛也是死。
好難呀。
我只是一打工的,也就領個幾千塊的薪水,卻像個老媽子一樣,不僅賠笑還得賠罪。
針無兩頭利,今天怕是隻能得罪一頭了。
司徒彷彿看穿了經理的想法。
“讓安林來見我,我姓司徒。”
“如果你讓她跑了,我會以包庇罪把你送進監獄,你可以試試。”司徒冷眼瞥了一眼胖女人,剛才還頤指氣使的一潑婦,現在只會躲在瘦男人身後遮擋著頭。
司徒折回來的時候,經理已經叫了保安,把胖女人和瘦高個給看住了。
“司徒先生,安總問您幾時有空,他好去拜訪。”經理戰戰兢兢,老腰呈45度彎著,都快成一支弓了。
司徒沒搭理他,扯了幾張紙巾遞給舒蕊。
“擦乾淨,去醫院。”
舒蕊像個聽話的小媳婦,低著頭溫順地跟在他的後面。
她又一次坐上了他的車。
被太陽曬得熱了,悶熱的氣息還在承受被空調衝擊的零落,一股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
還是沒變,茉莉味的香水。
他寒著張三九臉,她又是個小鵪鶉,兩人一句話沒說,車廂安靜得嚇人。
司徒以自已的名義掛了急診,小護士看見男人,萎靡的神色瞬間復血,對病人說話的語氣不知溫柔了多少倍。
眉目多情的眼睛會轉彎,無論他在哪個角落,都會被那道明晃晃的視線捕捉了去。
舒蕊嘶了一聲,小護士的眼睛只在那個男人身上,對她下手重了些。
司徒擰起眉,不悅又冷漠的表情沒幾個人受得住。
小護士終算靈魂歸位,嚇得一哆嗦,下手重了,受苦的還是舒蕊。
那張緊皺著的小臉像揉成一團的紙張。
“我來。”
小護士戰戰兢兢地站起身,把藥水和棉籤遞給他。
他像對待嬌弱的花兒,落手極輕極柔,偶爾一點力道,當事人還沒吭聲,他那眉峰皺得可以夾住筆。
“皓南,你怎麼來了?”孫思月來急診瞭解一位病人的情況,不期然看到那個半蹲在地上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幫一個女人上藥。
話出口之前,她的腦中已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唯一能站得住腳的,他們認識。
那個穿著安塔咖啡廳制服、戴著口罩的女人,有點臉熟。
司徒站起身,對她禮貌地點點頭。
舒蕊怕孫思月誤會,趕緊解釋:“是我不小心傷了手,先生好心送我來醫院。”
“先生”,他心裡嘲諷了一句,敢情他們又回到了最陌生的時候。
“哦,”孫思月精明的眼睛像雷達一樣在舒蕊的臉上來回掃視了幾遍,似乎想從那閃爍的眸子裡找到一絲破綻。
“你們認識?”孫思月仍然不死心,女孩雖然一副鎮靜的樣子,但是眼神有幾分閃縮。
司徒雙手抱臂,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他對她的回答充滿了期待。
孫思月的問題把舒蕊陷入了兩難。
說認識,指不定孫思月會多想;說不認識,她怕他會生吞活剝了她。
“嗯,認識的,上週在68號桌,是我為您和這位先生下的單子。”舒蕊心虛地低頭檢查傷口,她能感覺到男人蔑視的目光,如果光能殺人,恐怕她早已經腸穿肚爛而死了。
“不認識。”司徒毫不客氣。
舒蕊臉上掛不住,時粉時白。
倒是孫思月,笑容明媚,包得嚴嚴實的實的口罩,也掩藏不住滿溢的高興。
......
醫院的冷氣開得很足,舒蕊怕冷,特別是現在,不僅面板冷,心也是拔涼拔涼的。
她在洗手間的時候,恰巧聽到孫思月和一個護士在說話。
“孫醫生,那位先生是的男朋友吧,高大帥氣,一看就是年輕有為的社會精英。你們倆可真是般配,男俊女俏,天生一對喲。“
“護士長你最會取笑人了,還不是呢。”嬌滴滴的聲音令隔著一扇門的舒蕊覺著更冷了些,手臂上一片雞皮疙瘩。
“還害羞上了。怕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看中就上,這社會,優質資源可不多呀,你沒看到外面的女孩子,看到一個稍微拿得出手的,什麼三綱五常,道德倫理都拋一邊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小三小四往外冒不是。所以呀,孫醫生,你要大膽一點,女追男隔層紗知道不?”
“護士長你好壞。不說了,大庭廣眾之下,羞死人了。”
“得得,你臉皮薄,我打住打住......”
聲音愈來愈小,直到耳根一片清淨。
舒蕊腳有些發軟。
無錯書吧沒吃飽飯惹的吧。
她自嘲。
她看見他跟孫思月在聊著什麼,孫思月一臉嬌羞地低下頭。
長長的睫毛像烤焦的葉子,了無生氣地吧嗒在她的眼瞼上。
她從醫院的另一端悄悄走了,
她跟他,一個朝南,一個向北,就像線段的兩端,擁有各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