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亞狠狠的盯著門子葫蘆僧。
那惶恐的門子此時反而坦然了,竟然還出口問道。
“大人,莫非是要添水嗎?小人伺候大人。”
如此言談,賈雨村心中也明瞭了。這事,只能自己做選擇了。
若是旁人來斷這個案子,按照常理定然都不會是揭露柺子,讓薛家或馮家買英蓮有瑕疵,案中各方也不會承認英蓮的拐賣。
那時候,怕這英蓮自此生就要為奴為婢,永不得翻身了。
可偏偏案子落在自己手裡,還擺明了告知自己這就是個柺子。
只要自己給柺子定性了,就等於給英蓮恢復了良家背景。
而按照本招律法,這身懷一個秘密的商人張建成,要被絞死,那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而英蓮已經落在了薛家手裡,良家背景對英蓮來說,就能夠很快在薛蟠娶親之前,就成為了正式的妾。
否則是賤籍買來的,是在有身份可以穿長衫的官商之家裡,禮法是不允許扶正的。
這是自己唯一能在這案件中幫助英蓮的地方了。
但若如此,王子騰大人會怎麼看自己呢?
賈雨村提起來筆,卻又下不去手了。
那葫蘆僧在一旁,看著賈雨村這猶豫的樣子,笑道。
“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可謂是官運亨通了!”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賈雨村聽了這話,如雷震一驚。
這葫蘆僧是在點自己啊。
他是自己的故人,初見面的時候,就曾問自己。‘老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如今這個關頭,又如此開口,這是在提醒自己的出身的。
當然,這個出身不止是當年年葫蘆廟裡之事。而是在提醒自己,這官是怎麼來的。
自己可是賈王兩家提攜上來的啊。
這一下打通了賈雨村很多的疑惑。
原來這一個案子是兩個事!
王子騰大人要收拾自己的外甥,向陛下表明心態是一個事。
他們!是另外一個事。
可是這夥人要幹什麼啊?
賈雨村把筆放下,看著門子攜手笑道。
“你我乃是故交,何來伺候一說。”
說著,又讓好談。
“來來來,我們坐下聊。”
那門子見狀忙推脫說、
“不敢坐!可不敢做!”
賈雨村可不信他們膽子小,笑道。
“貧賤之交不可忘。我落魄之時,全憑你照顧了。”
門子也聽明白了賈雨村的意思,於是滿意的斜立著坐了。
二人坐好,賈雨村看著門子才道。
“此係私室,你我二人為故交,何不暢所欲言。”
自己猶豫如何簽發案情的時候,這門子幾次打斷,定然是別人推到前臺來的人物。
都到這份了,他想聽聽這門子到底要幹嘛?
葫蘆僧聞言,拱了拱手,回到。
“大人,本省的‘護官符’可不是說笑的!大人連這個都不在乎,怎能作得長遠。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
說著,這人指了指大牢道。
“這薛家大爺,老爺何苦為難他,他這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皆因都礙著情分面上。老爺不若放他走吧,他那薛家的大妹,今年正是進京待選的日子,立了金陵,此處不就無事了。”
從大人到老爺,這稱呼的變化也不過兩句話,門子在故意彰顯自己和這知府的親近。
可賈雨村來的那天,這門子已經把護官符的事和他說過一次,就是那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一套。
如今舊事重提,這些人構陷了薛蟠不說,還執意要自己放了他。
這是要如何啊?
賈雨村突然明白了,原來薛蟠不重要,沒有薛蟠才重要。
此案案情明朗,為馮家人與薛家人的宗族衝突,為了買丫頭英蓮而發生的械鬥;馮淵帶頭動武,械鬥中被眾人打死。具體致死是誰打的說不清楚。
按照衙門裡辦案人的說法,馮淵並不是當場打死,抬回去三天才死掉的,此處又有很多回旋餘地。
不是立馬死掉了,說是被打死,人家還可以說因為沒有買到丫頭,感情受傷害,傷心得病導致死亡!
三天不死,應當有救治過來的機會,而三天內其他意外也是可能。互毆受傷,很多說不清,誰打的也不好說。
所以要是真的袒護薛蟠,即使是薛蟠殺人了,就是薛蟠一個人直接乾的,都有很多辦法。
當時打死和傷重不治,本身輕重就有重大區別。
況且,這案子是馮淵先動手訴諸武力,屬於有過錯要從輕處理;案件情節帶有宗族械鬥性質,而薛蟠又是薛家族長,此類案件,宗族械鬥族長不會擔刑責。
對宗族械鬥的處理,本來就是這樣的律例。
按照律法,薛蟠無罪有責,需要賠錢。
四大家族的族長都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護官符可言。
說以,這些人就是在嚇唬薛蟠。就是要薛家害怕,然後逃離金陵。
那麼他們背後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哦!”
賈雨村來了興趣。
眼見大老爺上鉤了,那門子忙道。
“老爺,那四家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係豐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爺找薛大爺的麻煩,不就是找整個金陵的麻煩嗎?”
他們不止嚇唬薛蟠,還用薛蟠嚇唬自己。
賈雨村已經大致的知道事情如何了,便笑問葫蘆僧道。
“如你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莫不成,讓我給那傢伙....”
說著,他比了比手勢,示意要給大牢裡的薛蟠上上強度。
既然要嚇唬薛蟠,那就狠點來。
這就表明了,賈雨村根本就不害怕。
並且,他的意思是,我已經知道你們是誰了。
可是門子顯然沒聽明白,以為老爺真的要這麼幹呢,唬的他連連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啊。”
到這份了,門子還是嘴硬。
“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了個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聞得老爺補升此任,亦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去見賈府王府。”
露餡了吧!
我賈雨村來這是王子騰大人交代了的,如今你就帶上了賈家,看來這裡面的秘密,賈家也有份啊。
想明白這個,雨村低了頭,回問道。
“那要如何了了此案啊!總不好我連個理由都沒有,就把人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