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這個地方建得真好，”
三樓雅間，懵懂少年探著頭，張望著千秋鑑的內裡，水澤小荷，飛閣流丹，滿目的風雅。
範思轍正著張臉，少年負手而立，他挑了挑眉，一臉自豪。
“那當然，我跟你說啊，你還是看少了，等會啊你表哥我給你露一手！”
隔壁雅間。
林珙輕輕點了點頭，一眾濃妝豔抹的戲子退了下去。
“今晚，唱的是哪出啊？”
李承澤嗑了口瓜子，少年輕抬眼皮，懶懶開口。
闌干前，葉靈兒挽著林婉兒的手，少女眼裡亮晶晶的，指著荷花、小舟、輕紗，對著婉兒咬耳朵，就連身前的闌干，少女都彎下腰細細摸了幾手。
這裡，是她的千秋鑑。
林婉兒抿唇淺笑，少女眉眼亮如星辰，從進門至今一直未曾坐下，探著頭四處張望。
少女輕輕摩挲著手邊的闌干，她垂眸落在前方的凌空戲臺，兄長方才坐在那......
“婉兒，我好開心，這是我們的千秋鑑！”
葉靈兒探出身子，伸長手想要摸一摸樓壁上懸掛的明珠，少女齜著牙掛在闌干上，差一點，就差一點。
少女揮著手臂，指尖在明珠一寸前無力晃過。
葉靈兒嘟著嘴，不情願得從闌干上攀了下來，少女跺了跺腿，臉上的氣惱還未持續一息，少女眼神亮了亮，摸上了一旁的燭臺，她小心得撫摸著漆金燭臺，嘴角飛揚抬著眉眼，對上一旁的婉兒。
“婉兒，”
“婉兒？”
林婉兒眨了眨眼睛，少女一怔，清亮的眸中迷霧重重，她目光閃躲，低下頭輕咳了聲。
少女墨髮垂下的間隙裡，白玉耳垂染上薄粉。
司理理垂著眉眼，她安靜得端坐在少年身側，青絲垂在胸前。少女擺弄著茶具，舉止行雲流水，剎時間茶香氤氳。
“公子請用茶。”
林珙輕瞥了眼身旁低著眉眼，粉面嬌羞的少女，他微微一笑，伸手接過茶杯。
李承澤輕笑低頭，少年眉眼調笑。
“二殿下，請用茶。”
司理理粉著張臉，落落大方向旁邊調笑的二殿下奉上茶水。
李承澤笑意一頓，他抬起眉眼，自然得伸出手。
他身後，謝必安撇過臉去，二殿下這是愛屋及烏，真要命。
“三殿下，”
葉靈兒探著身子，小手揮舞，少女笑得爽朗，她不經意間回眸目光裡撞上一位同樣驚喜張望的少年。少女尷尬得收回手，她半個身子探在闌干外，少女張了張嘴，乾巴巴得問安。
“表姐，”
李承平怔在當場，目光裡絕美少女端莊立在闌干前，她輕抬眼皮，回眸看來。少年緩緩收回身子，他僵硬著扯了扯笑，對上紅衣少女身側的表姐，少年眼神清澈，羞澀得輕喚出聲，皇家威儀，表哥你誤我！
林婉兒輕輕點了點頭，少女噙著淺笑，眼神輕閃，範思轍入股了千秋鑑，這位表弟身上也流著國公府的血脈。
“你怎麼出宮了？”
李承澤趴在闌干上，少年並不看人，他探著身子隨意瞧著下首，目光在凌空戲臺上聚焦。
“見過二哥，”
李承平眨了眨眼睛，少年驚訝得瞧著表姐身邊又探出一個身影，那人眉眼熟悉，他張了張嘴，輕聲喚道。
“咦，那不範思轍嗎？”
李承澤輕笑聲，遠處戲臺上範思轍一身錦衣，手上拿著不知道從哪裡順的摺扇，踏著行步，一臉正經。
“快看，快看！那是我兒子！”
柳如玉眼神清亮，她放下茶盞，倏然起身，捏著錦帕，快步走到闌干前。
徐娘半老不改其貌美，她噙著笑，眉眼間的自豪未有半分保留，她探出頭怔怔看著戲臺上的少年，她柳如玉的兒子，瞧瞧！就是比其他人的要優秀！柳如玉側著身子，神情激動同一旁交好的高門夫人炫耀。
“感謝諸位光臨，千秋鑑蓬蓽生輝！”
戲臺上，範思轍頓下腳步，少年噙著笑彎腰拜下。
軟糯清脆的嗓音剎時響徹整個高樓，少年恍然一驚，他摸了摸鼻子，林哥從哪裡弄出來的圖紙，這傳音效果也太好了。
一樓。
林大寶懷抱著荷花，驀然抬起頭，少年眉眼帶笑，指著上方凌空的戲臺。
郭保坤雙手枕著腦袋，倒在小舟上，少年倏然起身，探著身子看著上面一本正經的範思轍。
“今晚，上演的戲曲《薛平貴與王寶釧》。”
“三姐，千錯萬錯，乃是為夫一人之錯。
你你你你你你，你就寬恕了罷。
啊~我的妻，王氏寶釧。
可憐你守在寒窯，可憐你孤孤單單。
苦等我薛男平貴，整整一十八年......”
戲臺上，範思轍咿呀咿呀，少年手揮著摺扇在戲臺上轉圈，郭保坤猛地一摸身上，他的摺扇什麼時候被範思轍順走了？
少年氣不打一處來，長袖幾下子捋了上去，他匆忙起身，小舟晃晃悠悠，林大寶趴在小舟旁搖搖擺擺。
“大公子！”
林羽、趙虎兩人守護在一側，當即手忙腳亂上前幫忙。
“哈哈哈，好好玩。”
林大寶撲在水裡，雙手划著水，笑聲爽朗。
郭保坤被水一甩，墨髮溼零零搭在臉上，少年目光迷茫。
“好啊，大寶，”
少年揚起笑撲了過去，趴在小舟邊上，霎那間水花四濺。
“哎，郭少爺，別甩我臉，”
“大公子，是我，林羽！”
“打錯了，打錯了，”
“今兒是小言公子買單吧，”
雅間裡，王啟年臥在躺椅上，手裡捧著瓜子，閒閒得望著遠處戲臺。
他看也不看桌案前淡然飲茶的身影，搖頭晃腦跟著戲子咿呀咿呀唱著曲調。
言冰雲輕睨了眼王啟年，他淡淡呷了口茶，並不言語。
少年遠遠瞧著對面雅間裡言笑晏晏的少年少女，他眼神輕閃，林珙，你到底是怎樣的人？
範若若仰頭深深看了眼上首的雅間，七層高樓層層貫通，少女眼睫毛輕輕顫動，暈眩無力感鋪天蓋地而來，少女垂下眼眸緩緩轉身。
雅間裡。
林珙施施然起身，闌干前少年垂手而立，他輕抬眼皮，樓下少女青裙翩躚轉身離去。
“二哥，這個王寶釧是挖野菜的那個嗎？”
林婉兒眼神輕閃，少女噙著笑，清冷的眉眼間滿是笑意，她拉著少年的長袖，嬌嬌柔柔得問道。
林珙微微一怔，他眼底清明，沒有錯過婉兒方才一瞬間眼底的厭惡。
昨日之事，他大抵也聽範思轍提了七七八八。
他眼睫毛輕輕顫動，方才範思轍見到婉兒，猶如老鼠遇到貓般瞬間躲到他身後藏著。
少年伸出手，輕輕勾了勾少女的鼻頭。
“好好看戲，”
“二哥想問問婉兒，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感情，婉兒如何看？”
“去，把聖旨傳下去，”
皇宮。
慶帝低著眉眼，面無表情吩咐道。
侯公公垂首雙手捧著聖旨，他彎著腰緩緩退下。
“等等，”
慶帝抬起頭，他目光閃爍，打量著侯公公手裡的明黃聖旨。
幾息後。
他目光幽深，鄭重交待。
“把聖旨親手交給林珙。”
侯公公輕抬眼皮，無言退下。
殿內，慶帝靜靜站在原地，陳萍萍這步棋不算臭，雖然卑鄙了些，但夠絕。
慶帝擺了擺手，他負手看著面前牆上懸掛的鐵甲，眼神閃了閃，陳萍萍錯了，他也錯了，林珙其人以文壇一路無法打壓，奪了其的《紅樓夢》與《詩三百》，昨日便出了《西遊記》，
他低下頭，拾起桌案上捲縮的信紙，慶帝眉眼冷淡。
麻布衣襬輕輕浮動，慶帝手一張，信紙緩緩飄下，底下火苗跳躍，瞬間吞沒了紙條。
他靜靜看著火苗跳躍，林珙之才大啊，千秋鑑一琴曲，少年自有少年狂，打了陳萍萍的臉，也打了他的臉。
葉家女，范家女，北齊聖女，林珙朕要看看你到底怎麼選。
夏日的天變得極快，前一刻鐘晴空萬里，下一秒烏雲壓城。
範若若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少女面無表情，行屍走肉般在街上晃盪。雨水一點一滴落下，少女伸手接住雨水，她仰頭看向滿天烏雲，頃刻間雨水砸落，滿城風雨。
電閃雷鳴，天破了個大洞。
少女眯了眯眼睛，她仰著頭，墨髮趴在胸前，青裙溼透了，黏糊糊貼在身上。
範若若輕笑一聲，少女笑出眼淚，她伸手面無表情擦去臉上雨水，眉眼堅韌，林公子不曾開口，她林婉兒便是林公子的親妹，也不能替公子做決定。
除非林珙他親口說。
少女眼睫毛輕輕顫動，她伸出手無力抓著什麼。為什麼，父親！女兒心悅他，為什麼非要毀了他？
範若若唇色蒼白，失了力氣滑落在地，少女顫了顫身子，她伸手擁抱住自己，任由雨水砸落，少女抱膝低聲哭泣。
他這般閃耀的明月，萬里奔波，一人獨闖北齊，他國那人戰文壇大家，若是，一朝不慎，聲名俱喪。
父親，為何！
萬里截殺，死中求活，少女抬起頭，淚水朦朧中那人一襲白衣沁血，跪在城門前，萬人唾棄。
哥，為什麼！
紙傘悄無聲息撐在少女頭頂，隔絕了大雨降下。
範若若一抽一噎抬起眉眼，少女白淨姣好的臉上，青絲狼狽印在臉頰，靈動的雙眸紅了一圈。
林珙靜靜撐著紙傘，少年眉眼淡然，一身白衣飄逸出塵，他噙著淺笑。
範若若仰著頭，少女倏然落淚，她咬著唇，林公子，他現下不是在千秋鑑嗎。
“范小姐，雨大風急，我送你回家。”
少年薄唇輕啟，清冷的嗓音似清泉緩緩流過山石。
範若若踉蹌起身，少女直起身子，她直直看著面前如玉端方的少年。
大雨傾盆，街上行人寥寥，他們抱著頭四處躲雨。
少女一眨不眨，靜靜看著面前撐傘淺笑的眉眼。
她浮起笑，林珙。
少女一把抱住身前的少年，淚水埋在少年懷裡。
林珙微不可見皺了皺眉，少年抿著唇，傘外雨水如注，他垂眸看向遠方，不知青山...是不是也下了雨。
少年微微一笑。
海棠，南慶下雨了。